在中国历史上,留下最多笑话和幽默故事的文人是苏东坡。(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中国历史上,于日常生活言行之间制造笑话和幽默故事最多的人,我估计是苏东坡。明代著名学者王世贞在编辑《苏长公外纪》时,专门辑录苏轼的幽默语录为《调谑编》。精选几则如下:
七分读
秦少章尝云:“郭功甫过杭州,出诗一轴示东坡,先自吟诵,声振左右。既罢,谓坡曰:‘祥正此诗几分?’坡曰:‘十分。’祥正喜,问之,坡曰:‘七分来是读,三分来是诗,岂不是十分耶?’”
吾从众
坡公在维扬,一日设客,十余人皆名士。米元章亦在座。酒半,元章忽起自赞曰:“世人皆以芾为颠(癫),愿质之子瞻。”公笑曰:“吾从众。”
字说
东坡闻荆公《字说》新成,戏曰:“以‘竹’鞭‘马’为‘笃’,不知以‘竹’鞭‘犬’,有何可‘笑’?”公又问曰:“‘鸠’字从‘九’从‘鸟’,亦有证据乎?”坡云:“《诗》曰:‘鸤鸠在桑,其子七兮。’和爷和娘,恰是九个。”公欣然而听,久之,始悟其谑也。
不留诗
先生在黄(黄州)日,每有宴集,醉墨淋漓,不惜与人。至于营妓供侍,扇书带画,亦时有之。有李琪者,小慧而颇知书札,坡亦每顾之喜。终未尝获公之赐。至公移汝郡,将祖行,酒酣奉觞,再拜取领巾乞书。公顾视久之,令琪磨砚,墨浓取笔大书:“东坡七岁黄州住,何事无言及李琪?”即掷笔袖手,与客笑谈。坐客相谓:“语似凡易,又不终篇,何也?”至将撤具,琪复拜请。坡大笑曰:“几忘出场。”继书云:“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留诗。”一坐击节,尽欢而散。
苏东坡这一类的谈笑戏谑,宋人著作中就记载了很多。明清以来,苏东坡更是被小说家当成了幽默的渊薮,他的名下又被虚构、演绎、附会了许多故事。苏东坡与苏小妹、与僧人佛印之间,调笑取乐,笑话段子相当之多。
可以肯定,后来流传的一些笑话段子,未必都是苏东坡原创、原型。但是,从苏东坡本人的诗文著作尤其是《东坡志林》看,他的确是一个非常幽默的人,论诙谐百出、妙语连珠,古往今来文人之中,罕有其匹。那么,我们不禁要问:苏东坡为什么能那么幽默呢?
或许有些朋友会说:这个问题很简单,是因为苏东坡天份高,性格开朗。我以为,除了天份和性格之外,还有如下三个原因:
一是勇敢。宋朝的科举考试,措辞、用典都有极为严格的规定,但是,苏轼竟然胆敢在考卷中虚构上古圣贤对话(“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要知道,倘若被考官发现不是出自经典著作,他的结局只有一种,那便是:名落孙山。有一个考生因为在卷子中使用了“运筹帷帐”,而不是“运筹帷幄”,差一点被只知“运筹帷幄”出自《汉书》、不知“运筹帷帐”出自《史记》的考官判了不合格。可见,苏轼年轻时代,在语言上的大胆已非常人所能比拟。后来更因为在诗歌中讥讽权贵,被人罗织罪名,蹲过皇家监狱——大理寺狱。蔡京儿子蔡绦在《铁围山丛谈》一书中也说苏轼中进士、进入朝廷做官之后,喜欢“以高才狎侮诸公卿”,喜欢给他们起外号。苏轼唯一不敢取笑的人是司马光。有一次跟司马光争论朝政之后回到家里,这才边脱外套,边连声喊叫:“司马牛!司马牛!”勇敢,加上他喜欢有自己的想法,有一肚皮的不合时宜,苏轼自然就会说出许多讥讽达官贵人的话语。
二是敏感。苏轼曾经写过一首《洗儿戏作》的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诗里的“聪明”,除了“天资聪颖”的意思外,应该也有“敏感”的意思。毫无疑问,苏轼是一个极为敏感的人,不然,他也不可能在诗、词、散文、书法、绘画各方面都取得如此杰出的成就。惟其敏感,他才有满肚皮的不合时宜,才会满嘴巴的嬉笑怒骂。苏轼本人对此是有所认识的,但是,秉性如此,加上他又有自己的处世原则,因此,始终无法改变。他曾说:“窃怀忧国爱民之意,自为小官,即好僭议朝政,屡以此获罪,然受命于天,不能尽改。”(《辩贾易弹奏待罪札子》)又曾说:“轼平生以语言文字见知于世,亦以此取疾于人……以此常欲焚弃笔砚,为喑默人,而习气宿业未能尽去。”(《答刘沔都曹书》)幽默诙谐,大概也是苏轼化解一生坎坷、磨难的灵丹妙药,有显著的麻醉作用。
三是公关。苏轼从年轻时代起,就是宋朝一颗熠熠生辉的文坛明星,所到之处,都有一批爱好诗文的人簇拥,追随。《东坡志林》记他游览庐山时情形,有这么一句话:“已而见山中僧俗,皆云:‘苏子瞻来矣!’”被簇拥的热闹场面,不亚于今天的一线偶像派演艺明星。苏轼是一个对俗世生活充满热情的人,也是一个能随遇而安的人,无论在官场还是在欢场,他都能够谈笑风生,怡然自得。尽管苏轼一生仕途十分坎坷,尝尽了颠沛流离之苦,但是,他始终生活在人群之中。因此,对苏东坡而言,幽默既是一种广受欢迎的美德,也是一项无往不利的技能。
说了三条,都是苏轼本身的原因。如果把视野放大一些,我们就不能不说:苏轼之所以能那么幽默诙谐、嬉笑怒骂,跟宋朝言论的相对自由及其不滥杀文人的皇家祖训有直接关系。若是生活在明清两朝,苏轼恐怕是不能那么口没遮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