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上桌后,大家这才打开话匣。(图片来源:Adobe stock)
前不久到欧洲旅行,其中一站是柏林。老友兼“六四”难友兼酒友,现在在欧洲大红大紫的廖亦武,早早就约好了去他家喝酒;一次还不够,要求隔天再去,理由也很具诱惑力:荷塔.慕勒(Herta Muller,1953-)要见我。
荷塔.慕勒是200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老廖的好朋友。她跟我们这些中国的流亡者有两点惺惺相惜的地方:第一,她本人原来在罗马尼亚,曾经有过被共产党迫害的经历,对于共产极权深恶痛绝;第二,她的写作围绕着流离失所者进行,写他们的记忆,他们的处境和他们的内心世界。
而流亡者,就是最典型的流离失所者。这大概是她跟老廖一见如故感情格外深厚的原因,也是有兴趣跟我见面的原因吧。
那天晚上我到了老廖家没多久,荷塔.慕勒准时到达。一个身材娇小的女性,但眼神透出锐利的光。她英文不是很好,我则是一句德文也不会,所以老廖专门请了一位中国来的同步口译的朋友来帮助沟通,但那位朋友还没到,而老廖自己满头大汗地在厨房里炒菜,于是语言不通的我们两个,只好把目光转向同一个目标――老廖的小女儿安娜。
安娜兼具德语和中文能力,但是忙着玩自己的游戏,懒得帮我们翻译,荷塔.慕勒和我就分别跟安娜聊天,气氛有点尴尬。好在不久后翻译到了,老廖辣死人不偿命的川菜也上桌了,斟满红酒,大家这才打开了话匣。
因为老廖的关系,荷塔.慕勒对中国的情况相当了解,而且也非常关心。她的出发点完全是人权和民主理念,曾经因为莫言得到诺贝尔文学奖,公开批评诺奖委员会,因为莫言的那一番关于支持中国政府言论审查的话令她很不爽。我们的聊天就从中国的话题开始。
我说了这次欧洲行的感想,就是中共借助金钱开路在欧洲深具影响力,这令我相当担忧。我知道你不能要求欧洲国家的政府坚持正义――坚持正义似乎从来就不是政客的首要考虑,所以我问荷塔.慕勒:为什么当初北约军事介入前南斯拉夫的内战的时候,包括哈伯马斯在内的欧洲一些顶尖的知识分子纷纷公开表态,并且热烈辩论,在社会上也产生很大影响;而现在面对经济崛起的中国对于欧洲传统价值观的挑战,且很少见那些著名的公共知识分子进行讨论和站出来说话?
她的回答显示出浓厚的悲观情绪。她说,首先,欧洲经济凋敝,需要中国的钱,这是可以理解的,也无可厚非;其次,今天欧洲的知识分子,在社会上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说话其实也没有多少人听了。这番话让我颇为吃惊,是我以前没有想到的。
然后我提到中国的发展,有法西斯化的倾向。没有想到,这个比较却让她情绪顿时激动起来。她长篇大论了一番,核心的观点是:不能轻易地进行这样的比较,因为法西斯主义是很复杂的概念,也有很复杂的历史脉络,必须深刻了解欧洲的法西斯主义的渊源,否则不要提到法西斯主义这个词。
她的强烈反应让我有些吃惊,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那位担任翻译的朋友在德国住了几十年,显然比较能够了解问题的症结,她告诉我,德国知识分子其实是很忌讳谈到法西斯主义的,因为他们认为这个问题很复杂,但是外界往往在不了解内涵的情况下就轻易触及这个议题。
这也是我以前没有想到的情况。看来德国的法西斯主义,至今仍旧是很多知识分子内心很敏感的一块。就这样聊了一个晚上。临走的时候,荷塔.慕勒跟我拥抱告别,老廖则是把她抱起来转了几个圈,一种微醺之后的热情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