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王朝末代皇帝傅仪。(网络图片)
2003年,那年的春天来得很迟,冬雪未消,从京城最古老的东四三条街区,走来了大清历史上的最后一位格格——王敏彤,她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离开了自己居住了大半生的地方。彼时已至耄耋之年的格格,回头看了看这座孤立于北京城的小院——红漆已剥落,横木上的花纹也已斑驳。
原来时间已经走了这么久,从桃花灼灼走到了白发苍苍,从热热闹闹走到了冷冷清清……如今,连曾经煊赫气派的宅第也在岁月的腐蚀下,衰落颓圮。她拖著有些佝偻的身体,转过身去,慢慢地朝着黄昏的方向走去。养老院,接纳了她生命最后的时光。短短的一个月后,她溘然长逝。
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里诉说了一个城市的记忆:“城市不会泄露自己的过去,只会把它像手纹一样藏起来,它被写在街巷的角落、窗格的护栏、楼梯的扶手、避雷的天线和旗杆上,每一道印记都是抓挠、锯锉、刻凿、猛击留下的痕迹。”偌大的京城、堂皇的王府,还有这座业已残败的四合院,褪尽了淋漓的金粉,黯淡了往昔的珠光,却浮凸出一个王朝末代最美格格的戏剧化人生。
出生在显赫的家世 王敏彤自幼锦衣玉食
如果追溯家族渊源,会看到王敏彤(原名完颜童记)的人生起点令人望尘莫及。她的曾祖父是清朝军机大臣崇厚,母亲是乾隆皇帝五世直系孙女、贝勒毓朗之女恒慧,父亲则是内务府满军镶黄旗人完颜立贤。
如此显赫的家世,也注定了王敏彤从小即锦衣玉食。只是她出生之际,清王朝已在辛亥革命的摧枯拉之下土崩瓦解。但溥仪依然在紫禁城中居住,生活费用由民国政府拨给,因此,“尊号仍存不废”的溥仪照旧过着帝王般的生活。
当时的完颜氏虽然已失去了清王朝这棵可以依附的大树,然而兴盛了几代的大家族仍有实力在混乱的时局中屹立不倒。所以,儿时的王敏彤,可以安然无虞地生活在定王府。她的长相清秀雅致,在一众格格中尤为超凡脱俗。稍大一些,她接受了传统教育,成长为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
回忆起王府的童年生活,妹妹完颜碧琳不无羡慕地说道:“姐姐是被一切长辈所宠爱着,她永远跟着母亲,吃饭也与大人一桌,因为她既驯顺又生得白皙漂亮。”王敏彤10岁那年,大她7岁的表姐婉容嫁给了溥仪,成为了大清的最后一位皇后。
彼时的清王朝虽然已成为遗老遗少们凭吊的记忆,但在王敏彤这样出身皇室的女子思想中,高贵的血统和地位依然是其择偶的重要标准。所以,成为皇后的婉容,自然也就成了“京圈”女子艳羡的对象。当然,王敏彤也不例外。
她的母亲和婉容的后母,是亲姐妹。两人同样出身尊贵,但王敏彤比婉容更正大仙容,又性情温婉。她未来的人生,似乎理所应当,也该锦绣万端。可是在社会时局的骤变之中,人的遭际如海上浮萍,往往不堪“朝来寒雨晚来风”。
与傅杰订婚被日本人所阻止
在外祖母和父亲相继离世后,完颜家族已不复昔日辉煌的盛景。母亲为了家族不至于走向没落,打算将王敏彤嫁给天津的一位王公贵族。很快,双方订婚。
不久后,母亲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位天津的贵族子弟并非善类。凤表龙姿只是假象,事实上,这位公子哥既没有多少学识,也谈不上什么教养,更是因流连于烟花柳巷之中,并与他人有染,导致王家愤而与其解除了婚约。当年,王敏彤刚刚17岁,这段婚事的“夭折”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影响。她期待有一天,属于自己的金玉良缘能早日降临。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无数人的命运在这场战争中被颠覆了,包括王敏彤。当时的溥仪,在日军的控制下,成为伪满洲国的傀儡皇帝。唇亡齿寒,皇后婉容、弟弟溥杰也被挟持到了东北。
随后,溥杰的妻子勾结军阀偷运宫中财物,东窗事发后导致溥杰与之离婚。不久,得知溥杰要再婚,日本军方想要效仿韩国国王李王垠娶日本皇女来建立所谓的“亲善”先例,遴选合适的日本皇族女子,以嫁给溥杰为妻,借此达到控制溥杰的目的。很快,日本出台了《满洲国帝位继承法》。其昭昭野心,尽人皆知。
溥仪一眼看穿了《继承法》背后的居心,为了不让弟弟重蹈自己的覆辙,他即刻通知二妹妹韫和,让她在旧皇室中,为溥杰寻找适龄婚配女子。韫和在京津地区的皇亲国戚中,一眼便相中了相貌品性出众的王敏彤。于是,她成了“天选之女”。很快,她便随母亲前往长春,筹备婚事。
不巧的是,两人订婚的消息传到了日本人耳中。订婚当天,日本大将本庄繁不请自来,同时,大批日本兵包围了溥杰的府邸。“二人的婚事如果不解除,谁也无法走出去!”
溥仪为此与日方据理力争,但受其掣肘,根本无法与之抗衡。事情的最终结局,就是王敏彤和母亲离开长春,黯然返回北京。这桩婚事只赠她一场空欢喜。在乱世之中,一个女子的感情成为了最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这次订婚的失败,对于王敏彤而言,是七彩梦的破碎。上天似乎给了她身为女子的最高“配制”,但这份鲜有人及的优越感,也在某种程度上框住了她的眼界。她不愿放下身段,更不想纡尊降贵。以致于后来,无论是学有所成的青年才俊,抑或家财万贯的贵公子,都不能博得她的青睐。母亲不忍看她就这样错过了花期,强制她结婚,可王敏彤竟倔强到以死相逼,不肯“下嫁”。
很快,一朝春尽红颜老。而她,仍执念般地等待着那个和自己相匹配的良人到来。谁知这一等,就是飘忽数十载。
时过境迁 她仍然钟情于末代皇帝
在王敏彤的情感无处安放的那些年,溥仪也因时代的天翻地覆和个人身份与地位的特殊,经历了许多磨难。1950年,他被押解回国,在抚顺战犯管理所进行了十年左右的改造。1959年,溥仪“经过劳动改造和思想教育,已经有确实改恶从善的表现,符合特赦令第一条的规定,予以特赦。”
从“末代皇帝”成为北京一名普通公民的那一天,溥仪已53岁。彼时婉容已离世,文绣也与他离婚。孑然一身的溥仪,让王敏彤古井无波的内心,再次泛起了爱情的涟漪。
其实多年前,她就在一次去宫里看望表姐时,对溥仪一见倾心,奈何他已娶了婉容,她便将全部的恋慕悉埋心底。其后她对诸多结婚人选的挑剔,未必不是“一见溥仪误终身”。
多年后,他“头白鸳鸯失伴飞”,而她仍小姑独处。命运仿佛在冥冥之中赐予了她重新拥抱幸福的机会。母亲看出女儿的心思,便通过溥仪的三妹金蕊秀,邀请他来家中做客。溥仪欣然前往。
席间,觥筹交错,相谈甚欢。王敏彤坐在溥仪身侧,为其把盏。于溥仪而言,这只是一场与故旧的见面。饭桌上的得体礼仪与幽默玩笑,不过是他应酬之时的一贯风度。王敏彤却对其愈发着迷,并将之视作他向自己释放出的爱意。那天宴请结束后,王敏彤便托金蕊秀的丈夫从中撮合,可是等来的却是溥仪坚决的拒绝。
或许对溥仪来说,曾经的“末代皇帝”身份是他深陷劫难的根源。成为一名普通人,是对自己的救赎,更是他“弃暗投明”的开始。他要与自己的过去做一个彻底的切割。加之和婉容、文绣这些从旧时代走来的女子不幸的婚姻生活,让溥仪对有着满清贵族血统抑或皇室关系的女子极为抗拒。
其实在溥仪回京三个月后,他的七叔载涛就给他牵线介绍了一位张小姐。这位张小姐穿着时尚,时常邀请溥仪跳舞,两人的交往很是愉悦。但当溥仪得知,张小姐的父亲是醇亲王府的旧人时,就快刀斩乱麻地结束了这段感情。
在面对英国记者的采访时,溥仪说过:“社会已不是从前的社会了,我也不是那个皇帝了,而是一名中国公民。”退位二十年后,他沦为了傀儡皇帝,后又在苏联遭监禁五年,被押送回国后,又被定性为战犯,连他自己都说“我的罪过不小”。所以无论是与醇王府颇有渊源的张小姐,还是出身皇族的王敏彤,对于溥仪而言,都是来自“前半生”的一面镜子,让他随时想起曾经不堪回首的往事。
为此,以后来自王家的任何邀请,都被他不留情面地回绝了。在溥仪这里,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可是在王敏彤那厢,则认为缘分未尽。她不甘心,就这样错过了一个与自己天造地设的男人。她甚至跑到医院,开了一张“完璧之身”的证明,以向溥仪一证清白。可是这番“痴心”,非但没能让溥仪心生怜惜,反而让他极度反感。
1962年,经人介绍,溥仪和一名叫李淑贤的护士结为了夫妻。闻此消息,王敏彤大哭了一场。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熄灭对溥仪的爱情之火。
直至1965年,溥仪因病住院。当时亲朋好友若想探病,需要在门口拿牌子,每次只能进一位。可是每当李淑贤在探视的时间到医院拿牌子,却都被告知已有人先行拿走。她在外等待的时间里,才知道,那个先她一步的人就是王敏彤。
王敏彤的死缠烂打令溥仪心生厌烦,他找来妹夫润麒,让其代为转达不让她继续探视之意。即使被正色以告,王敏彤还是在那一年的春节期间,又一次去医院看望溥仪。当她出现在病房的那一刻,溥仪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大发雷霆:“我不想见到你,你给我滚出去!”在场的弟妹嵯峨浩(溥杰的妻子),被怒气冲冲的溥仪吓到,十分尴尬地站在那里:“我从没见过溥仪发那么大的火……”执着倔强了一生的王敏彤,看到溥仪对自己的厌恶与决绝,遂含泪离开。
她曾以为溥仪和自己是一样的,大厦已倾,残梦未凉,他们会彼此惺惺相惜。然,溥仪早已参透了这世间一切虚幻的泡影,视这份尊荣为累赘,避之唯恐不及。溥仪的数度退避,终于让她大梦初醒。以致于后来溥仪的另一个弟弟登门示爱时,她也如溥仪对待自己那般,决然拒绝了这门亲事:“一个是他比我小,再就是不能一生都在北府(醇亲王府)兄弟圈里转。”
清末“最美格格”终于从她自己编织的美梦中走了出来,刹那芳华,早已在春去秋来中,被碾作了一地的尘泥……
独守闺房 晚年冷清寂寥
很快,一场文化的浩劫袭来。因为贵族的特殊身份,王敏彤的家里也被抄了个底朝天。后来母亲去世,在那座小院里,独留她一人枯守。1967年,溥仪去世,她伤心欲绝,从此不再思嫁。
文革结束后,王敏彤陷入了生活的困境。天地焕然一新,但她已老去,年轻时受人庇护,晚年孤苦无依,她又缺少独立生活的能力,只能靠着街道办每月的三百块钱维持生计。溥仪的三妹夫曾这样描述王敏彤的晚年:“大表妹这个人性格比较内向和古怪,一生没有嫁人……”既无爱人在侧,又无亲人相伴,好友孟小冬也在早年随杜月笙前往上海。
或许是习惯了独居,或许是留恋那个住了大半生的院落。尽管晚年冷清寂寥,她也没有接受后辈的邀请而离开那里。有一年春节,金蕊秀和润麒去看她。二人见满屋蜂窝煤,又脏又冷,不禁心生恻然。
当时,她的精神已近于崩溃的边缘,令人愈发不忍。为了劝她搬离小院,金蕊秀骗她说:“梦见了你的奶奶(她的妈妈),她不放心你,让我劝你,改变改变生活。她听了直摇头,只是不信,说梦是心里想,实际没那回事。”
她一直珍藏着一个乾隆时期的古董花瓶。曾有人出钱八十万想要买下,然而她非要一百万,否则不卖。后来,她将这个古董无偿送给了台湾的一位亲戚。这个亲戚感激她的馈赠,尽力照顾她的晚年生活。后来又说服她搬离那个破败的小院,住进了养老院。养老院一应俱全的生活设施,改善了她昔日的窘况。
有时,她会凝神地眺望着窗外的天空,不知是否又想起了曾经悲欣交集的往昔。她偶尔还会忆及,当年在那次家宴上,溥仪侃侃而谈的样子。她坐在他的旁边,侧过头去看他,仿佛感受到一种神秘的光辉笼罩在他的周身。那是他们离得最近的场景,也成了她唯一可供怀念的甜蜜。
在养老院生活了一个多月后,王敏彤就被一个未来得及咽下的饺子,将生命定格在了2003年的2月28日。90岁的享年,她痴恋了他45年,抵了这半世的流离。但末代皇帝溥仪早已先于她而去,她在满目山河中怀远,直至长日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