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的新年贺词(图片来源:PEDRO PARDO)
【看中国2024年1月2日讯】空气里年末的气氛正在缓慢地堆积,一年一度的新年献词时间又到了。迅雷不及掩耳,有官办或民办的媒体放出成文的献词,带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上路心态,主打一个抢跑动作,为自家献上年度例牌,也替其他献词作者品尝读者的第一声厌弃。
新年献词演变到今天,像清明点着的第一刀纸钱、中秋再也吃不下的五仁月饼、除夕的春晚,以及中年人的爱情,你说它不合时宜吧,可似乎又被盼望已久;你说它有多大价值吧,有它没它都无妨。新年献词的尴尬,映衬着白话文革命之后最流行的文字废墟。
新年献词最早的功能是市场化报纸对读者的抒情,本质而言,是文人论证传统的情绪性表达。南方周末开了这个先河,写过一些传颂很久的新年献词,奠定了这一文体在读者心中的地位。尽管有后来者曾经狠狠地超越过南周,但这些都不足道了。
早年新年献词的轰动效果,表现为写的人与读的人会产生强烈共鸣,那时候的家国叙事与明亮基调,代表着新闻媒体与社会大众曾有过一段被时代加持的蜜月期。报纸所代表的知情权与监督权,被读者认为理所当然,献词是两下情投意合的象征。
在那样的时期,新年献词只是作者们一年到头停笔休闲的闲草,而读者也不会将它当作唯一重要的媒体出品,毕竟在新闻尚有力度的时候,写的人与读的人都会凝聚于更正规的报道作品周边。元旦新年,不过是一年中饱含劲头的365分之一天。
这么说来,是想说媒体的新年献词曾有的好时光,它与更多有价值的信息追求交织在内,是一篇文章立于大量同体量的文章丛林,而不像现在这般突兀。新年献词走到今天这个田地,预示了它的孤独,以及由此沾染上的种种不良习气与时代的病症。
于现时而言,新年献词的价值孤悬状况特别严重。这包括两种情况,一是媒体希望用一篇献词来冲抵大量无价值或反价值的日常作为,对献词的刻薄评价,有意无意地触及到这点。二是献词的价值表达,因为现实壁垒无从落根,价值倾诉变成修辞之战。
新年献词的作者是值得同情的,他们明知现实的坚硬,却要读的人相信柔软的人心可期可用;他们也知晓在希望、温暖、坚持、不惑等主题词下,现实逻辑会击败行文逻辑,让后者暴露出虚伪、无所用心的一面——即使写的人并不想这样。
献词作者在驱动修辞来实现相应主旨时,他们已经与现实世界有了分隔,他们想要鼓励读者的那些话语,只有少量传达到已经分化的读者那里。最不幸的情况也会发生,那就是读的人无情抗拒献词的辞令,这会让写的人陷入自我感动的抓狂境地。
对献词作者的嘲弄变得比十年前更加容易,好像也很普遍。对于来自读者的反响,作者照例是要有所反思的,但作者的反思意识不等于读者的胜利,更不等于读者是无可挑剔的。写的人真为难,读的人假正经,只怕是未被坦率揭露的献词读写场景。
新年献词与读者曾有的共鸣大量流失,并不总是因为献词写的不好,也因为读者认为未能从献词中得到想要的东西。这些东西可能是对社会黑暗面的揭露,或者对现实的不满表达不够,抑或读的人未能看到献词代表真正的媒体那样发挥曾经的作用。
献词的人预先知道红线,也划定了表达的程度和范围,这是一种有局限性的写作任务。但是在读者那里,他们觉得献词应该给他们所有期待从媒体哪里得到的东西,不设限。献词作者只能提供限制级的文本,而读的人想要彻底的火力全开。
这是作者与读者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这种矛盾主要也是献词日益降低的现实批判力与未来展望能力,与读者日益愤懑且沮丧心态之间的矛盾。献词描绘了一个含糊且可以容身的未来,希望读的人不要纠缠站立的所在及现在,读的人说“可拉倒吧”。
献词周围满是不屑的读者、愤怒的读者和伤心的读者,这是献词作者预先知道且无法尽力安慰的。因为安慰的来源,要么是来自对现实的同一种理解,乃至于承认读者内在的破碎与毁坏——而这些恰是献词大忌惮——献词作者与读者的隔阂正在于此。
在献词受吹捧的年代,作者与读者之间并不存在这种矛盾与隔阂,两下对现实的理解以及就此产生的观念水平一致,这让读者乐于承认献词作为他们的嘴替。而现在读者不乐意了,不舒服了,像打量怪物一样轻视献词,与献词作者不共鸣导致了巨大裂痕。
根本而言,是社会大众(哪怕是更小规模的媒体受众)与媒体在如何表达现实伤痕上无法实现共识,而后才在献词这一表达样式上分道扬镳。作者本以为读者会与他们共享一个伤痕的壕沟,可读者说,我们已经开始冲锋,而你们只知道美化蜷缩。
如果说,过去的献词是对社会共识和问题意识的确认、观照与共鸣,那如今的献词已经在决定其价值的诸多方面与读者拉开距离,献词从大众共鸣的发生器,退化为媒体小众的哀鸣,甚至是孤芳自赏的词汇公园,献词无法点燃黯淡的原子化人心。
某种意义上,新年献词以其沉潜的乐观,承揽了大众对它们的羞辱式评价。大众从各自的无能为力中走出来,聚集在这一公共属性稀薄的文本周边,诉说他们的挫折与失败。人们需要一个暂时走出现实的可击打之物,新年献词在历史性坠落中迎向民众的铁拳。
煮字疗伤,这是文人聊以自慰的空想主义。读者挟全部的社会经验,无情地讥讽献词,实际上也是创伤心理在新年前后的爆发。献词的无用之用,兴许是贡献了心理治疗的发泄工具,如果能这样,献词在走下历史高地后,陈列于“泄愤房”也是功德。
这是中国阳历新年堪为壮烈的景观,少数作者写下用积极外观层层包裹的沉郁和悲观,散布于大众最容易接触的信息路口,而在读者拒绝乐观、无暇深究悲悯的年度沮丧时刻,献词丛集吸引了醒着数伤痕的人们。献词即为献祭,惭愧的献词作者终于得到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