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年8月31日,“勿忘初心”港人团体和支持者在多伦多中领馆前举办831太子站六周年纪念集会。图为勿忘初心团体领袖Tango。(看中国摄)
【看中国2025年11月21日讯】(看中国记者肖然采访报道)11月初的一天,加拿大多伦多下起了2025年第一场雪,Tango Wong与一众友人来到市中心的中领馆前纪念香港理工大学围城事件6周年。Tango在发言时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作为一名从香港流亡到加拿大的抗争者,Tango Wong的经历如同一部活生生的历史剧本,记录了2019年香港反送中运动中无数普通人的转变与煎熬。他向《看中国》讲述了自己如何从一个循规蹈矩的“和理非”派到被迫走上“勇武”抗争前线的转变,这段心路历程充满了绝望、愤怒与责任感。
45岁的Tango Wong原是香港一名普通上班族,他形容自己原本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市民”,相信通过和平、理性、非暴力的方式(简称“和理非”)可以争取民主与自由。但2019年的风暴,将他的人生彻底颠覆。“那一年像颠沛我的人生,把我整个人由一个循规蹈矩的市民变罪犯,41岁之前我也没有犯过任何刑事案底,也没有坐过狱,也没犯过什低微案件,但41岁后的我已完完全全没希望,因为我已有案底。”Tango Wong感慨道。他的转变并非一夜之间,而是被一连串事件层层剥蚀,最终推向“勇武”派——一种更激进、直接对抗的抗争形式。
初始的和平信念与幻灭的开端
Tango Wong的抗争之路从2019年6月开始。那时,香港爆发大规模反对《逃犯条例修订草案》的游行。他最初以“和理非”身份参与,相信通过和平示威、集会和请愿,可以迫使港府让步。但6月12日的金钟冲突,成为他信念崩塌的起点。
那天,警方首次大规模使用催泪弹镇压示威者。Tango Wong亲身经历了催泪烟的刺痛,看到手足被拖走、倒地、尖叫的场面。他将其比喻成战场。那一刻,他的心底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原来市民在他们眼中什么都不是,只是一种低等动物,没有话语权,没有生存自由,没有民主自由,没有集会自由,香港只有强权。”催泪弹不仅仅是物理攻击,更是象征着政府对市民权利的践踏。那一刻,Tango Wong开始质疑“和理非”的有效性。
接下来的7月21日元朗袭击事件,如一记重锤彻底击碎了他的幻想。那晚,一群白衣人手持木棍和铁棍,在元朗西铁站无差别袭击市民。Tango Wong目睹了白衣人从月台涌出的那一幕,更震惊的是警方的反应:警方视而不见,甚至背身离开。市民拨打紧急热线求助,却被暂停服务。“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城市已经没有人可以求救了。报警无助,看到警方视而不见背着离开,而往后警方只是万般借口推搪责任,市民致电紧急警方热线也被暂停,这还是我们认识的香港吗?”他痛心地说。事后,警方以各种借口推卸责任,甚至有证据显示警方与黑社会勾结,包括现任立法会议员何君尧的支持。警方迟到39分钟才到场,“人命真是不值任何价值吗?”
元朗事件后,Tango Wong的内心开始进一步动摇。他意识到,和平抗争在面对“警黑勾结”的强权时,已然无力。这让他从一个被动观察者,逐步走向更主动的参与。但真正让他“转向”的,是8月31日的太子站事件。
太子站见证城市死亡 退无可退 加入勇武派
8月31日晚,太子站成为香港抗争史上最黑暗的一页。警方在站内无差别殴打市民,甚至对已倒地的示威者继续施暴。Tango Wong当时在站外出口,听到救护员敲击铁闸、恳求警方允许入内救援的声音,但警方置之不理。“那晚太子站像被封印。我在出口外听到救护员敲击声、恳求警方派人入去作拯救,但警方视而不见,将所有责任推向受难者身上,闭路电视全被删除,到现在也使用8964的方法来掩饰事实,以为将真实事件隐藏就没人记忆,那种与8964处理事件方法相同。究竟当时为何要用列车来送走伤者,到现在也没有公布。只是一般官腔口法。”他愤怒地比喻道,与1989年天安门事件的手法如出一辙。伤者被列车神秘运走,至今无人知晓内情——是否运载死者、重伤者,或已被“送中”?太子站出口如今如“8964”般,成为禁忌,不能提及、不能纪念。香港政府只是用谎言来让大家忘记,如八九64事件后官方竭力掩盖,屠城像从未发生过。
那一晚,铁闸落下的瞬间,Tango感到整个世界被黑暗吞噬。“但铁闸落下的瞬间,那声音全部被暗黑吞掉。那一刻我明白:我已经不是在抗争,是在见证一座城市的死亡,是见证一座城市的自由慢慢被蚕食,是见证一座城市有强权没公理。而我如果再站在后面,那我的子孙将来会是怎样,屈就于强权之下?还是没有一生将来?就如中国一样,没有出境自由,没有言论自由,没有思想,只是为一口饭而赞美政府的恶行。”这些问题,让他彻底放弃“和理非”的幻想。“我没有选勇武。是那一年政府把我推到那里,像把我推到火口边,退无可退。2019年的每一幕,都像是在剥走我一层又一层的人生希望。”
从此,Tango走上前线,加入“勇武”派。他参与了后续的冲突,包括中大二号桥的激战和理工大学围城。那段时间,全城的火光燃烧着每个人的未来:9月、10月、11月的街头抗争,从罢课罢工罢市,到深夜人链,从立法会破碎的玻璃,到散落一地的砖块和防具。在立法会,人们高喊“没有暴徒,只有暴政”“香港人,反抗”“不是你教我暴力,是你逼我”。在71立法会大楼的破碎玻璃,让Tango第一次感受到整个城市心碎的声音。在中大二号桥上,警棍、子弹、雨伞堆成一幅没人愿再想起的画。在散落一地的砖、木板和破掉的防护物上,闪着暗暗的光。有人坐在石阶上悄悄流泪,有人抱着同伴的肩膀,有人只是望着远处发呆。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沉默,像是一整座山停下了呼吸。很多学生躲在墙边,掩着口鼻,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些人拿着水桶和砂土跑来跑去,有些人负责把受伤的人带离桥边。没有人是专业的救护员,但每个人都努力做着自己能做的一点。他听到一名女大学生说:“希望我们还有明天,明天就会好了,你还有我们在,不怕孤单的死去。”

2019年10月31日,Tango被警察打成重伤。当时因为前面有很多手足正在撤离,政府文件显示,当时一辆无标记的警察七人车以时速19至25公里(还在持续加速)直接冲向示威者人群后面,法庭上播放的车载摄像头也证明了这一事实。他为了尽量拖延时间、让手足有机会逃脱,冲出去挡在前面,结果被车上的飞虎队成员暴打成重伤,下了车被拖进警署后继续打。他的私人律师当场立即向警方提出要求验伤,但警方谎称他被关在另一个警署,导致律师直到第二天凌晨5点才找到我、行使法定权利。警方却拖到第二天(11月1日)晚18:30才用救护车送他去医院验伤。(Tango提供)
理大围城 书写遗书 体验灵魂断裂
2019年11月的理工大学围城,是Tango转变过程中的高潮也是低谷。数千名示威者被警方包围,校园如末日般充斥黑烟、饥饿与恐惧。“理大围城里,饥饿、害怕、焗促,数以千计的人困在像末日的校园里。有人说想冲出去,有人想逃,有人哭着说自己对不起父母。四面八方都传来封锁的消息:桥被截断、隧道被阻、道路被占,每条可能的出路,全部被‘没有希望’三个字盖掉。”Tango身处其中,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逼近。“而且不是冷静的那种,因为我已分不清愤怒和绝望。像知道自己快不存在了。心跳快到像要爆裂,那种害怕,像跳楼机一样,不知道会否绳索断裂。操场到处是黑烟,灯光照着每个绝望的脸,像末日。”
在围城中,他颤抖着写下遗书:“我记得我暗暗坐在一个角落,没人知道我的存在,手抖到连字都打不到,但我逼自己写下:‘如果我走不到出去,请记得曾经有我的存在。’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只是‘存在过’,而不是‘活着’。”这不是冷静的告别,而是对“存在”的反思。
他还打了“最后”一通电话,给他的干姐姐(契姐)。“我说:‘姐,如果我不在,请帮我照顾我女朋友’[原因我是孤儿,所以我并没有自己的家庭,女朋友是我当时的一生]话还没讲完我就哭得说不出声。她沉默好久,然后很轻很轻地说:‘你不能死,回来和我喝酒,我们还在等你。’我到今天还没办法回想。每一次想起,都像有人掐着我心脏。那通电话不是道别,是一次灵魂的断裂,是一种不知道的遗言。”
围城中,他还亲眼目睹前线手足的崩溃。“太多了。但有一幕……我到今天只要闭上眼就会回到那里。深水埗的那一天,有个男孩子——14岁,他说;(我要为香港做一点事)还有理大的成年男孩跪在地上,全身颤得像抽搐。他抓着自己的头盔,一直在说:‘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还未活过……我还未结婚…..我还有家庭…..’那句‘我还未活过’像一把刀插进我胸口。旁边一个女生眼睛肿得睁不开,她也在哭,但她握着他的手说:‘如果我们都要死,都不会是你一个人死。’那句话⋯⋯像一种残酷的温柔。也是我听过最心碎的承诺。那一刻我明白:2019不只是抗争,是一群还未来得及长大的人,被迫面对死亡。那画面永远在我心里,也永远推着我——因为有人连什么叫‘活着’都没体验过。”
现在他的队友也在2022年相继被捕,Tango觉得对不起他们,倍感愧疚。“那些画面一生都不会褪色。”
在恋人与正义之间挣扎
在抗争中,令Tango最痛苦的不是身体的伤痛,而是面对恋人与正义的抉择。他的女朋友从未阻止他,但这份沉默,让他更感内疚。“最痛苦的是——她对我没有任何说话,而是我害怕失去她。那一年,每一次出门都是赌命。我不知道怎样面对她,因为我自己也怕。但我知道自己停不下来。我只能告诉自己:‘如果我今日不出去,我以后再无资格睁开眼,我也不是一个真正的香港人,我的子子孙孙将来如何生活在有自由的。’由头到尾她没有阻止我。当时我也明白——原来爱一个人,不是说话,而是要自己承受可能不再回来的风险。那一年,沉默比死亡更可怕。”
这段挣扎,体现了“勇武”派背后的情感代价:正义与爱情的拉锯,让无数人如Tango般内心撕裂。
流亡加拿大:创伤的延续与幸存者的责任
来到加拿大三年了,创伤还牢牢跟随着Tango。“创伤从没有离开过我,一天都没有。警车经过的声音会令我心口痛。地铁门关上那一刻我会冒冷汗。夜里听到脚步声我会以为有人要冲进来。吃头痛药的次数比香港还多。我不是‘习惯’了,我是被那一年永久改造了。”他常常问自己:“为什么我活着?为什么是我逃出来?那些逃不出的,又在哪里?是否现在自杀就可以了结所有过去?”而他能给自己的唯一答案是:“既然我还活着,就不能让那一年白白死去。”
“我不想做英雄。我甚至觉得自己有时都不像人。但我知道,我需要讲述,我需要把真相留下,我需要让下一代知道香港曾经努力过争取。幸存者的责任不是伟大,是疼痛,一种永远不会痊愈的疼痛。但我要去承受,因为那些没有机会承受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以为逃出来就会没事……但我们整代人都逃不掉。”这是一场任何香港人都不可能真正逃离的回忆灾难。Tango到加拿大的第一年,只想好好活下去──上班、交租、学英文、买菜。他努力假装自己是普通移民,假装2019只是做过的一场噩梦。但痛没有因此消失。2019年的画面在他脑海里长住。
真正令他崩溃的,是2023年冬天的一个晚上。那天,他在多伦多一家超市门口缩在角落,手抱着头、哭得全身发抖。他感觉眼神空得可怕,自问自答:“我以为离开了就会没事……但我每天都好像还在2019。”那一瞬间,他的胸口像被刀插进去。那晚的家,灯都没开,他跪在地上哭了很久。哭到最后,他终于明白──“如果我们都沉默,那些还在香港、还在监狱、还要活在恐惧里面的人,真的会被全世界遗忘。”
于是他在多伦多成立了“毋忘初心”组织,该组织的核心使命只有一句:“为不能说话的人,留下他们存在过的证据。”不是煽动、不是对抗,不是仇恨,而是真理。一种守护,一种不让记忆被抹掉的最后防线。他们目前最迫切想完成的,是──一套真正属于2019的口述历史。不是英雄故事,而是那一年无数普通人经历过的:恐惧、迷惘、善意、痛苦、牺牲、逃亡、失去。从街上被打,到黑夜里的追捕;从中大到理大,到区区巷巷的催泪烟;从罢课罢工罢市,到深夜的人链;从有人消失,到有人被捕,到有人流亡,有人自杀。
极权一定会倒下
当被问到对2019年反送中的“光复香港”的口号还有多少信心时,Tango坦承“我不讲大话,信心一定少了。少到有时夜深人静,我都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但他的信心从没变成零,是因为香港人的记忆没有死。“英国、加拿大、澳洲、美国的香港人,虽然大家不再喊口号,但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守住文化,如在社区活动挂上一条小小的黄丝带,在街角听到有人叫‘加油’时,互相会心一笑,在集会上点一盏烛光,代替无法出席的人站出来。“香港这两年好静,但人心没死。安静不等于没有希望。”
至于中共政权会不会崩溃,他说信心是来自历史。“所有极权都不会持续永远。它们一定会变、会腐烂、会有某一天倒下,但不会马上崩溃。” 现实情况是海外社群疲累,手足彼此分散,香港人自我审查的阴影,勇武者在监狱里的无声。如今,六年过去,“我相信,2019点燃的那把火不会熄灭,只是被泥土掩盖。待种子成长,一定化成树林,去追逐自由。”
寄语香港人
下面是Tango最想对仍在香港,活在压力、恐惧、沉默里的人说的三句话。
第一句是:“你们没有做错。” 不发声,是因为要保护自己、家人、生活,这不是懦弱,是另一种沉重的勇气。“明白你们的心酸,但你们要承诺将来光复香港之时,必定煲底相见。”
第二句是:“你不孤单。” 海外有很多人仍然记得香港,记得太子站、记得二号桥、记得理大、记得每一个失去声音的人。“你不敢说的,我们会帮你说。”
第三句是:“请活下去。”只是希望你们能在每天最黑暗的时候,告诉自己:“我值得活下去,因为有很多人已失去了自由,生命,家人,爱侣,就像我一样。”哪怕只是活下去,已经是一种反抗。
在采访的最后,Tango强调光复香港的唯一出路是中共必亡。“这是永世不能忘记。谁将我们的家化为灰烬,谁将我们的民主自由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