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彤評論-1**
六四以後,中國的腐敗不斷升級,出現了一些史無前例的情況。例如:陳希同以黨國領導之身從事腐敗,創造了黨和國家領導人主動躋身於腐敗分子之林的記錄;成克傑則在犯罪以後當選為黨國領導,創造了腐敗分子受到賞識而飛黃騰達,成為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記錄。
現在成為街談巷議焦點的遠華走私案告訴我們:價值五百多億元的貨物所以得以走私成功,是因為中國存在著一批以腐敗為主要職能的國家機器。
廈門海關就是這批以腐敗為主要職能的國家機器中的一個。它的頭頭因此而在被判死刑名單上列在榜首。我們不知道遠華走私量相當於廈門海關同期吞吐量的確切份額,但五百億元人民幣可不是小數目,毛主席一輩子沒有做過這麼大的進口夢。新華社電訊稿用了「廈門關區走私氾濫」字樣,可見當年這個海關押倒一切的中心任務,一定是最大限度地創造腐敗奇蹟,以服務於腐敗群體的腐敗利益。這並不意味著這個海關中的國家公務員個個都是腐敗分子,其中想必不乏出污泥而不染的高潔之士。中國其他海關的情況也不見得統統都可以和廈門海關相提並論。但是,毫無疑義,為腐敗服務是當時這個海關的主要職能,這樣的腐敗機關在中國不會只限於海關一類,廈門一個。這恐怕是雄辯家們無法為之開脫的。
果然。新華社宣布,同案犯中有一大批海關以外的人,包括黨委系統和政府系統的頭頭腦腦在內,有當地的,也有上級的。這些人的作用不在於個人有什麼了不起,而在於他們各自所在的國家機器非常了不起,只要他們把這些國家機器開動起來,腐敗就心想事成,無往而不利。遠華走私案是個特大的系統工程,繁難程度不亞於放衛星。光海關一家是當不成遠華後臺的。除了海關以外,沒有黨不行,沒有政府沒有武警也不行。必須依靠四面八方龐大而嚴密的國家機器系統大力協同,有在上面運籌帷幄的,有在下面奔走聯絡的,有擔任正面衝刺的,有負責側面掩護的,有間接配合的,有保持中立的,有的事先默許,有的事後包庇。依靠這一系列門類齊全的機器團結一致為腐敗服務,腐敗才得以在廈門關區橫行無忌。
遠華是一個縮影,或者說,是浮在廈門這片水上的冰山一角。千奇百怪的國家機關到處都有。九月份的報上還有這樣一條新聞:江蘇省溧水縣公安局水上派出所為了創收,辦了個妓院,賣淫女子由公安局的派出所招聘,嫖客由公安局的派出所罰款,收入歸公安局派出所裡的國家公務員享受。
老百姓想辦成一件事情很難。農民進城得經國家機器批准,到城裡開個小店得懇求各種國家機器蓋幾十個圖章。但是,把一系列國家機器開動起來,就可以替浩浩蕩蕩押運幾百億元走私貨物的腐敗團體保駕護航!所以像減輕農民負擔等正經事情雖然年復一年遙遙無實現之期,但大面積腐敗卻由於這批腐敗機關的存在而財源滾滾,蒸蒸日上。
中國的腐敗是制度性腐敗。這裡不僅正在生成一批又一批的腐敗分子,而且正在生成一批又一批的腐敗機關。它們在廈門關區小試身手,兩年就造出了一個五百多億元的走私大案,─ ─這是遠華走私案透露出來的一個發人深省的信息。
**鮑彤評遠華案-2**
中國的憲法規定,國家機關是為人民服務的。所以中國的國家機關幾乎都以人民命名:國家叫人民共和國,政府叫人民政府,法院叫人民法院,不少機關大門口還豎著一塊為人民服務的紅字招牌。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冠以人民字樣的國家機器當中,有一批機器和腐敗群體結合得非常好,水乳交融,它們的主要職能不是為人民服務而是為腐敗服務。腐敗分子用不著打碎這些人民的國家機關,就能運用它們達到腐敗的目的。
有一個著名的口號:工人階級必須「打碎資產階級的國家機器。」為什麼呢?因為「工人階級不能簡單地掌握現成的國家機器,並運用它來達到自己的目的。」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巴黎公社時說過這樣的話;列寧在十月革命前後再三強調這個論點,把它付諸實踐。布爾什維克用鐵手解散了剛剛選舉出來的立憲會議,宣布一切權力歸於布爾什維克領導下的蘇維埃。 但是,現在我們看到了另一種社會現象:中國的腐敗分子卻「簡單地掌握」了人民的一部分國家機器,運用它達到了腐敗的目的。事實如此,秘密何在?
秘密在於,在不同的制度下,存在著兩類不同的「現成的國家機器」。一類是分權制衡的國家機器,它們是公開的,因而是普通老百姓看得見管得著的;另一類是全權全能的,它們不受監督,是不透明的。俄國的十月革命不以法律為依據,直接憑藉群眾的行動,所以非把由選舉產生的立憲會議解散不可,一切權力非歸蘇維埃不可。中國的反右派、文化大革命、天安門事件、計畫經濟、人民公社、大躍進:諸如此類的事情,如果交給分權制衡的國家機器去辦,辦得成嗎?──辦不成,什麼都辦不成。所以無論俄國的革命還是中國的解放,都建立了按照絕對權力運轉的國家機器,實行一元化領導。
一元化領導下的國家機器是絕對權力的體現者。它大權獨攬,不受制約,警惕性特別高,透明度特別低,處處保密,本來的目的也許僅僅是像布朗基主義者那樣專門向反革命的階級敵人保密,實際的結果是對老百姓和公眾輿論統統保密。這種機器,叫它幹啥就幹啥,聽話,順從,不扯皮,隨心所欲,無論做史無前例的好事還是做史無前例的壞事,效率都非常高。這種機器,除了只怕上級以外,天不怕,地不怕,不怕人民,不怕法律,不受社會輿論監督,也不怕人笑話。只要上級不聞不問不管,這種機器完全有能力為所欲為,不會敗露,也不怕敗露。今天中國的腐敗所面對的國家機器,就是這種體現極權政治制度的國家機器。腐敗害怕民主,絕對權力討厭民主,兩下裡一拍即合。所以,體現極權政治制度的國家機器一旦和腐敗相結合,立即成為得心應手的腐敗機器。
十月革命的領導人敏銳地發現了絕對權力對自己是個非常有用的法寶,沒有料到絕對權力對腐敗也是個非常有用的法寶。這是無法責備於前人的。後人的責任是繼續研究前人沒有經歷過的現象。今天我們研究社會主義史,應該注意總結這種新的經驗。
**鮑彤評遠華案-3**
中國的腐敗是在1989年以後膨脹起來的。那一年,幾十萬大學生在天安門前以五十個日日夜夜發出了要民主反腐敗的呼聲,他們得到老百姓支持,卻遭到國家機器鎮壓。鎮壓民主無異於鼓勵腐敗。腐敗公行是鎮壓民主的必然結果。六四鎮壓加速了腐敗的惡性發展,也促進了腐敗和絕對權力之間的高速度大面積的結合。從此以後,腐敗變本加厲,越來越肆無忌憚。所以應該說:是鎮壓六四的手,拉開了向腐敗演變的帷幕。
鎮壓民主,主觀上是為了穩定絕對權力,客觀上起了替腐敗掃清道路的作用。民主是腐敗的天敵。把民主壓碎就是請腐敗放心。對民主的鎮壓令是對腐敗的當然嘉獎令。最理想的腐敗機器莫過於有權鎮壓人民並且有權向人民保密的國家機器。看到坦克轟隆轟隆在民主身上壓過,有人大喜得如醉似狂。果然,陳希同陶醉了,成克傑高升了,遠華走私艇啟航了,腐敗分子和腐敗機器紛紛摩拳擦掌,開始衝鋒陷陣。
絕對權力不可能長期穩定。它有兩種選擇:要麼和腐敗結合起來對付人民;要麼和人民一起向腐敗宣戰。它有兩種前途:一種前途是痛痛快快地進化成為民主的權力,使自己的載體真的成為分權制衡的、民主選舉產生的、向人民公開的機器;另一種前途是使自己舒舒服服地演變成為腐敗的權力,把所有那些全權全能的載體最後統統變成腐敗的機器。過去,有些人非常害怕向民主演變,以為民主意味著「改變顏色」,意味著「亡國」。他們大概是穿著真命天子或者遺老遺少的鞋子在說話。他們忘掉了,這個國家早已叫做人民共和國,早已不再叫做君主專制國了。對於共和國來說,民主是本色。民主社會有什麼可怕?!向民主演變非但不是「壞事」,而且是中國人一百年來求之不得的理想。最可怕的是向腐敗演變,由腐敗分子來奴役人民,掠奪人民。中國這個國家,要麼向民主演變,要麼向腐敗演變,反正遲早得變,非變不可──問題就是這麼尖銳地擺在全體中國人面前。
有人說,中國的國內生產總值太低,民主的成本太高,言外之意是既然國家如此之窮,寧可讓腐敗分子敲骨吸髓搜刮光,也不能讓老百姓得到民主。
我覺悟低,聽不懂這種高深的理論。
我只知道,槍桿子裡出來的政權未必廉潔;監獄關得了腐敗分子,關不了腐敗機器和腐敗制度;腐敗的天敵,唯有民主;不管開什麼藥方,反正離不了民主這味主藥。制度性腐敗必須靠制度改革來解決。反腐敗,歸根結底必須把德先生從西方請到中國來。到底要民主還是要腐敗,何去何從,從老百姓到領導者,需要再思三思,作出抉擇。
從大秦朝的始皇帝嬴政,到大清朝的太皇太后葉赫那拉,一頂頂皇冠已經滾滾落地。民主在中國無非是個時間問題而已。中國終究要走向民主,民主終究能制裁腐敗。所以我是樂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