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東方日報得出「全面交棒」結論的全部論述，只有一段話：「國家副主席胡錦濤近日在雲南考察工作時強調，要深入學習領會江澤民總書記的『三個代表』思想理論。他此行並特別會見瞭解放軍駐滇部隊師級以上軍官，顯示他有望在中共十六大上獲身兼中央軍委主席的江澤民全面交棒。」以下敘述，諸如誰陪同視察，胡錦濤做了甚麼事，講了甚麼話，就基本與「全面交棒」不大相干了。似乎是手下留情，尚餘下不少空間，任
由在下放肆發揮。
我在「張萬年『勸進』江澤民？冤枉」一文中，已經提到過，人們之所以又一次懷疑江澤民交班的誠意，是因為最近中國政壇兩股狂風大作，一股叫勸進風，另一股是捧江風。張萬年公開向江澤民表忠，表示軍隊要堅決聽從黨中央和江核心的指揮，是「勸進」說法唯一拿得上台面的確鑿事跡。但那與其說是「勸進」，包含著支持江澤民繼續幹下去的潛台詞，不如說更像重複「新時代」標準客套話，是「堅決擁護江澤民為首的黨中央領導」的軍界翻版，僅只把「領導」改換成「指揮」罷了，根本沒啥新的發明創造。
更有傳言說，張萬年率領一幫軍頭首先給江澤民寫信，沒羞沒臊地哀求「老九不能走」，胡錦濤和其他中央到地方大員也一窩蜂跟上幫腔。這種萬眾一心眾星捧月的動人景象，毛澤東時代是不少見，然而自打鄧小平改革開放以來，革命理想破滅，革命勁頭衰退，人心渙散，此等盛事早已絕跡了。無論中央還是地方，「端起碗來吃肉，放下碗就罵娘」，曾經有段時間讓人感到很彆扭，後來不但慢慢習慣，還發生過公開跟鄧小平翻臉的「六四」學潮。江澤民何德何能，竟有超過鄧小平的凝聚力感召力和崇高威望？特別是在軍隊裡面？江澤民和宋祖英的笑話在中國「上流社會」到處流傳，就憑這個，也足夠說明他離毛澤東的威望崇高一手遮天境界差得老遠。況且張萬年是鄧小平提拔的，又馬上就要退休，他憑甚麼犧牲晚節，連老臉都不要，如此起勁地拍江澤民的馬屁？於永波才是軍中著名的緊跟江澤民的先鋒模仿人物，曾慶紅吳邦國更是「江家軍」上海幫干將，
為甚麼反而都不見蹤影了呢？
綜合各方面的考慮，我覺得「勸進」說多半像是對一些正常客套舉動的誤解，或者純粹無中生有的謠言。
至於捧江風，那倒千真萬確來勢凶猛。而且風源就在江澤民自身。是他親自登臺自我推銷「三個代表」，也是他據說自吹自擂自己掌權「13年」的偉大成就。照目前的形勢看，「三個代表」跟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並列，上升到馬克思主義的萬神廟裡，一同享用頂禮膜拜的香火，吃冷豬肉，應該指日可待。「三個代表」寫進黨章也是順理成章的了。
應當注意的是，為甚麼中國上下會如此這般投江澤民所好，興起捧江風？特別是，為甚麼曾經寫萬言書，置疑「資本家入黨」和「三個代表」的鄧力群們，林炎志們，在「資本家入黨」「三個代表」眼看就要寫入黨章，變成正式戒律規範的關鍵時刻，反而偃旗息鼓，忽然沉默了？難道「三個代表」真的深入人心了？鄧力群林炎志們心悅誠服、繳械投降了？事情好像沒這麼簡單。
這裡面可能有某種交易存在。當年，胡錦濤直升中央，就跟宋平下臺時的交易有關。而江澤民更加富於妥協精神，做交易的可能性更大。比如說，一方面，江澤民自己交出政治軍事大權；另一方面，精神思想上提升「三個代表」到指導思想的高度，江澤民的「上海幫」骨幹也可以提拔若干人到關鍵崗位。近段時間，江澤民破天荒地視察中國人民大學，光臨中國社會科學院研討會，是不是就預示了他將在人文社會學科領域多加注意，有意當未來中國精神領袖的新動向呢？看來有點像。
由此也就可以解釋，後毛澤東時代常常自居馬克思主義理論權威的鄧力群等人，現在居然能對依舊十分毛糙的「三個代表」異端邪說默不吱聲，不再挑刺，任憑「三個代表」打著「與時俱進」的招牌，晉級成為中國最新歷史階段「發展」了的馬克思主義典範，搶走他們的理論權威地位。鄧力群們的想法可能是：反正你就要下臺了，就給個面子，讓你高興幾天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下臺以後咱爺兒倆再比試比試。
江澤民當然也不是省油的燈。一旦得到「以進為退」的許可，竟得寸進尺，迅速擴大戰果，大肆為下臺之後的繼續拚搏創造較好前提條件。結果，中國大地便突然爆發出好像是新一輪個人崇拜的狂潮，公然復辟曾經批倒批臭的毛澤東晚年失誤。這與江澤民一再強調的「與時俱進」明顯邏輯不連貫，明眼人不會毫無察覺。然而大家假裝沒看見，其原因恐怕就是，這方面的「進」與江澤民政治軍事上的「退」胡錦濤的「進」原是一子買賣，是不得不付出的「代價」，所謂一俊遮百醜，也只好打個馬虎眼
算了。
再說正在交接班的節骨眼兒上，各方面關係鬧得太僵，於黨於國於個人並無好處。江澤民當然清楚這一點。所以在今年5月31日中央黨校講話的最後，特別強調要維護和增強團結，號召全黨講大局、講團結、講穩定，緊密團結在黨中央周圍，切實做好改革發展穩定各方面的工作，以優異的成績迎接十六大召開。
張萬年好像也理解到了這一點。所以在7月7日的外界所謂「勸進」講話中，他貫徹引申了江的意圖：解放軍是專政的柱石，一定要以強烈的政治責任感，精心做好維護大局、維護團結、維護穩定的工作，一切行動聽從黨中央、江主席的指揮。在這個重大政治原則問題上，務必特別清醒、特別堅定、特別過硬，決不允許有絲毫的含糊和動搖。要進一步增強政治意識和政治敏銳性，確保部隊的純潔和鞏固，以做好各項工作的優異成績
，迎接十六大召開。
可以看出，張萬年這裡之所以要求「一切行動聽從黨中央、江主席的指揮」，是為了「精心做好維護大局、維護團結、維護穩定的工作」，並不涉及十六大以後是否繼續效忠江澤民。
鄧力群們的沉默，也可以說是從穩定交接班的「大局」出發，暫時放棄理論騷擾的表現。
所有這一切反過來又說明，十六大的新老交替已經成為中共最高層的共識，而且必定是翻天覆地的大換班，否則如果一切照舊，或者只是小小的變動，就無須擔心出現威脅穩定的政治大震動，沒必要像現在這般弄得草木皆兵，神經兮兮的。
與胡錦濤相比，江澤民是個辦事比較高調、張揚的政治人物。然而親自出馬宣傳推銷「三個代表」，乃至在全國刮起一股類似個人崇拜的狂潮，對江澤民這位江浙人、上海幫首領來說，仍然是不同尋常的，其中必有不得已的隱情。最大的可能或許就是，因為大權在握時日不多了，該做的事情必須抓緊，江澤民只好豁了出去，來個最後的拚搏衝刺。反之，如果十六大後還是他當權，就完全可以從長計議，犯不著像現在這樣赤膊上陣急皮賴臉出洋相。
「五三一講話」的標題是：高舉鄧小平理論偉大旗幟，全面貫徹「三個代表」要求，與時俱進努力開創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新局面。在這篇突出強調「與時俱進」的講話裡，江澤民指出：貫徹「三個代表」的關鍵在堅持與時俱進，核心在保持黨的先進性。他還說：必須以改革的精神推進黨的建設，不斷為黨的肌體注入新活力。要著重加強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制度建設，實現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制度化、規範化、程序化。
多數人認為「五 三一講話」是在為十六大定調。假如十六大之後的中國最高領導人依舊以七、八十歲的老態龍鐘之姿，在中國政治舞臺逞其老馬識途的威風，那麼，所謂「與時俱進」「注入新活力」「制度化、規範化、程序化」豈不都成了廢話？
正是基於上述各種跡象和推測，我相信江核心會如期交權退休。然而除了東方日報，眼看現在海外各大媒體幾乎眾口一辭在傳說江澤民不替或者半退的可能，我的信心不禁有些搖動起來。政治是迄今為止仍然保持相當非理性成份的人類生活重要領域之一。「黑箱」籠罩的中國政治尤其讓人捉摸不透。說不定江核心腦子裡的哪根弦出了問題，一切可就得面目全非了。這也就是人們為甚麼越來越多地寄希望於制度改善，盡量減少國家政治生活中個人支配的緣由。制度化的政治才是比較容易捉摸、比較能夠合理預期的政治。
對喜歡談論政治卻又身處政治黑箱之外的我等業餘政治愛好者來說，探討諸如此類難以捉摸的「黑箱」政治，有時候也就有必要勇敢地賭一賭自己的猜謎能力和運氣。
(7/21/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