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漣：需要「救星」的人民只會得到災難

最近觀看了久負盛名的音樂片《庇隆夫人》（Evita）。埃維塔早年貧寒，為了生存曾艱苦掙扎，逐漸由底層艱辛地步步往上爬。最後因為嫁得金龜婿庇隆（Peron），成功地幫助丈夫利用底層社會的擁戴而崛起，並在1946∼1955年間成為國家元首。自己也成為深受阿根廷底層社會崇敬的第一夫人。

影片開頭就是阿根廷人民為她的死去而舉國哀傷痛哭。這就讓我很想知道這位第一夫人到底為阿國人民做了些什麼。然而我失望了，整個影片展現她為阿國人民所做的事情──一是在競選時發表演說，向人民反覆宣布：「我曾是底層社會的一員──庇隆愛我，所以他也是你們當中的一員」；二是盛裝華服出現在各種盛大集會裡，當眾擁吻小孩、與窮人握手，以示親民；三是以「為窮人辦教育」的名義強制性地向窮人捐款。但終其一生，這些許諾都沒有真正兌現。影片用歌詞「Shedidnothingforyears.」（她多年來什麼也沒有做），概括了她一生的政績。

可能大概因為那時阿根廷人民從來沒有看過上層社會這種「政治秀」，也從來沒有一個舞女出身的底層婦女能夠成為第一夫人。由於埃維塔的象徵意義──「窮人出身的人一定會為窮人謀利益」──，阿根廷底層民眾給了她非常有力的支持；每當她盛裝華服出現在貧民窟裡訪貧問苦、或當她站在府邸的陽台上向群眾招手時，總是歡聲雷動，「埃維塔萬歲」不絕於耳，以至於這位夫人也因自己深受愛戴而感動得淚流滿面，病骨支離時還要發表「阿根廷人民，不要為我哭泣」，將「做秀」堅持到底──這倒不是影片對她的醜化，因為一些歷史記述是這樣描述的：「當身著潔白長裙的庇隆夫人來到貧民窟時，阿根廷人民以為自己看到了聖母降臨」。不少當時的記錄片與照片也表明瞭這位夫人的穿著極為講究。

至於阿根廷人民為什麼會認為不知饜足、花費大量金錢購置時裝珠寶的第一夫人竟是窮人的聖母，會被她那些一直未能兌現的諾言感動得死心塌地，對非阿根廷人來說實在是個謎。但史實卻清楚表明，在上一世紀中，盼望「救星」、「聖母」來解救自己的阿根廷人民，由於缺乏公民意識與民主素養，只能被軍人政權不斷地操縱，被不負責任的政客反覆愚弄，從而陷入了專制-民主（形式上的民主）的悲慘輪迴，一次又一次地讓國家陷入破產的境地。最近一次破產發生在2001年12月，阿國人民又一次為「阿國特色的改革」付出了沈重的代價。

電影中反覆出現的群眾集會場面，對一個經歷過「文化大革命」的中國人來說，再熟悉不過。我們當中的大多數人，不也是為當年的大救星毛澤東歡呼流淚、為他的死去悲傷不已嗎？儘管毛對中國的拯救是為中國帶來了一系列災難，毛在第三世界的霸主地位，也是依靠犧牲中國人民的利益、甚至餓死不少中國人來換取的：1961年和1962年，中國對外援助支出合計為13億7,000萬元。此前3年還援助過10億元。而這時正是中國人民勒緊褲帶過苦日子、餓死整整3,000萬人的時候。

這段歷史應該算作是中國的「國家之罪」，但卻被統治者蓄意掩埋得干乾淨淨。2001年7月在北京中國革命博物館舉辦的《中國共產黨建黨80週年光輝歷程展覽》中，人們不但看不到「6．4」天安門鎮壓的真實歷史（哪怕是從「黨的立場」出發對事件的簡單描述），甚至看不到對文化大革命、60年代初大飢荒、1957年「反右派」等由於「黨的錯誤」造成的巨大歷史災難的最一般、最簡略的敘述。歷史被完全裝扮成了另外一副模樣。而「中國人民」也是善忘的：新左派們近些年來不停地渲染毛澤東的偉大治國成就，甚至宣稱大躍進也有積極的一面，鞍鋼憲法完全符合福特公司的管理傳統，對文革也要一分為二，要看到其積極的一面；失業工人遊行時不忘記高舉毛澤東的畫像，儘管他們認為這就為自己的鬥爭披上了合法外衣，但卻仍然逃不了被當局抓捕的命運。而最滑稽的是胡錦濤履新之初，也要到西柏坡去憑弔一番革命聖跡，以示自己的法統來自於毛澤東這位人民的大救星。所有這一切，都讓我感到：阿國人民與中國人民的命運實在太相似了，包括渴盼「大救星」拯救民眾這一民族稟性。

最有意思的是，與中國統治者一樣，阿國統治者也經常高頻率地使用「人民」這個詞，來證明自己的合法性與得道多助。但歷史卻證明了這樣的事實：「人民」這個詞被神聖化的國度，「人民利益」這個詞被統治者時時刻刻掛在嘴上的國度，人民的處境一定最為悲慘。

我真希望《庇隆夫人》這部影片不是由美國拍攝。因為，如果這部影片是由「阿國人民」拍攝，多少表明「阿國人民」有了一點反思精神。我也同樣希望中國用影片表現20世紀後半期歷史時，能夠真實地面對自己的歷史罪錯，不再連篇累牘地製作官方版領袖影片來大肆「頌聖」。原因很簡單：認識真實的歷史才是建設未來的真正起點；靠編造歷史來證明自己的合法性，無非是一種自欺欺人的精神自慰。世人又怎能指望一個依靠謊言自慰的民族真正「站起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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