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笑著,村東忽然傳來一個女人淒厲的哭叫聲:「孽坯呀,光自顧自呀……」
一個披頭散髮的老太,拍著屁股,邊哭邊叫著,從東邊村道走來。見我在,便拐進谷場,拉住我的手,讓評個理。
老太是村東人,她兒子是我小時候的玩伴。從她斷斷續續的講述中,我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兒子不孝順,做著生意,一年十多萬收入。頭些年造起了四上四下的房子,卻把她趕到舊宅漏雨的灶間。最成問題的是口糧,不肯給。78歲的老人,存糧連一捧米都沒有……
我很同情她。白髮滿頭,風燭殘年,正特別需要照顧。我安慰了幾句,告訴她,可以用法律手段。老婦人便問:「上法庭?我上了。以前還給點米,判決了,一粒米也不給,孽坯說,你向法庭要米去……」
我知道,法庭判了,不等於就行了,主要還得靠子女自覺。此時,母親叫侄子倒了茶出來,讓老太喝。老太並沒喝,連連感慨,說我母親福氣好,兒子、女兒、孫子孝。說著,顫顫巍巍地走了,嘴中嘆著苦經。
望著老太的背影,我想像不出幼時的同伴,心腸怎麼會那麼硬。忽然,我記起了那一捧米的事……
那是30多年前的事了,那年鄰省大災。一天,我到那個同伴家去玩。剛進他家門,遇上有人要飯,一個聲音怯怯地說道:「好心人,給點吧,可憐可憐……」
那是個30歲上下的婦女,蓬散著頭髮,瘦削的手,托著一隻碗。她懷裡的小孩,半歲左右,眼睛特別大,額上的青筋直鼓。我的同伴望望她和孩子,起身,進屋,不一刻,雙手捧著米,小心地走出來。那米在手心中堆起了尖。此刻,忽聽得一聲尖厲的斷喝炸起:「幹什麼!撐死你了?」 同伴的母親回來了。她怒吼著,手往屋裡一指:「拿回去!」
我的同伴輕聲說:「給點吧,你看那小孩……」
見兒子這樣說,她伸手一巴掌:「人顧了自己就行了……」
米,灑落了一地。
我的同伴的雙手仍然呈捧米狀,站著。他可憐巴巴地望著那要飯的婦女,眼中,充滿了同情。此時,婦女懷中的孩子啼哭起來,一聲聲,很弱,揪著人心。我的同伴張張嘴,終於沒吱聲,眼睜睜看著要飯的婦女走開了。
……
這事,我在這些年極少記起。但今日,卻因為老太的哭訴,猛然想起。
哥哥和姐姐告訴我,那老太,其實是很愛兒子的。那年,兒子動手術,缺錢,老太66歲了,還去賣了一次血……
此時,晚風漸起,有些涼意。哥哥和我扶母親進屋,侄子在前邊走著,不時提醒祖母,腳下小心,母親笑笑應著。姐姐在一旁,接著剛才的話題,感慨說:也不知道什麼原因,老太那孩子這麼不孝。
為什麼這麼不孝?想著,我的眼前,又出現了同伴雙手捧米的模樣。那米,可是堆起了尖的呀!為什麼,他長大以後、富裕以後反會那樣沒有愛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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