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小凱認識較早。那時一下認識不少國內出來的朋友,腦子裡裝不到那樣多的東西,因為我太「反動」,也不便寫出來以免害了這些朋友,而從1960年大學畢業把日記本全燒光以後,也發誓此生不再寫日記,因此很多珍貴的史料隨著時間的流失而淡忘。因此同小凱的認識過程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大概是1986或1987年,那時他從美國到香港,拜訪《爭鳴》雜誌,由總編溫□介紹我認識。提及文革湖南「湘江風雷」和「省無聯」的往事,我怎麼會不知道這位當年鼎鼎大名的楊曦光?他到香港,似乎也想認識香港大學經濟系系主任的張五常教授,因為非常崇拜他的經濟學理論。那時我剛剛開始協助他從事中國經濟改革的研究。
其後他怎麼同張五常教授接上頭,我已經記不清楚了。不久於大海在他介紹之下,從美國回中國路經香港時也拜訪了張五常。當時同張教授接觸的,還有路經香港回國的中國思想界著名人物金觀濤、劉青峰夫婦,好像也同小凱的介紹有關。後來小凱從美國對張五常做長篇訪問,對談中國的經濟問題,刊登在杜念中主編的《知識份子》雜誌上。
張五常非常欣賞小凱的才華與學術觀點,也感嘆小凱的坎坷遭遇,激發他對中國有為青年的同情心,寫了多篇有關文章。1990年12月,張教授邀請小凱到香港大學擔任客座教授,就住在柏德基學院的港大招待所。記得他一見到我,就說晚上睡不好,因為距離中國近了,晚上做惡夢,夢到當年的往事。那年的平安夜,我邀請他到我家裡過。我在香港《經濟日報》提到這件事時,就收到一封來信,一位陳先生(忘記了大名,因為他從事中國貿易,所以後來我在文章中也不敢提到他的名字)說是小凱的難友,在獄中同他同睡一個被窩裡。我告訴小凱時,他說,在監獄裡同他睡在一個被窩裡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因為他被關了十年。還好後來我安排他們見面時,他還是認出來了,只是大家對說「胖了」。
據我所知,張五常本來要安排小凱做「接班人」,後來不知道是怎麼樣的誤會,此議泡湯,改從中文大學挖來王於漸教授。九七後王於漸做董建華的智囊,深得董的信任,最近出任香港大學常務副校長。
1993 年1月,小凱從澳洲莫那什大學應聘到香港中文大學任教,春節前夕,他在家裡舉辦一個「派對」,邀請了當時在香港的大陸學者,並且進行了小型的討論,他們中有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的常清、國家計委的王建、荀大志、社科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的孫潭鎮等,還有臺北中華經濟研究院的高長。其中的王建,因為提出「國際大循環」名噪一時。
在香港期間,他也忙著出版記錄他十年牢獄生涯的《牛鬼蛇神錄》,中間出現一些挫折,但是最終還是由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為後人留下一個記錄。小凱不會自我宣傳,這本書的出版也寂靜無聞,希望他這次逝世,有關出版機構能夠「炒熱」這本書,使後來被欺騙的一代,能夠重溫文革歷史而認識中共的真面目。
從剛認識小凱不久,他就一直要我學用電腦,無奈我在這方面愚劣無比,一直沒有接受他的意見,到九七年到美國後才「逼上樑山」,但還是困難重重。在美國,又同小凱重逢,那是他從波士頓來紐約開會的時候。他回澳洲後就很少聯繫了。
小凱有崇高的學術地位,「正行」是經濟,他不但關心中國的經濟改革和發展,也對對中國的民主政治相當關心,有時還會用中文在香港政論雜誌寫一些稿,非常的難得。在評論到中國政治時,他一直保持著一個學人的良心,沒有在權貴與經濟利益面前點頭哈腰。
聽到他得癌症的消息,非常吃驚,真是「天妒英才」,厄運降臨到這位最有希望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中國學者。後來看到他仍然沒有停止對中國經濟的研究和期望,也佩服他的毅力,也希望能出現奇蹟。可惜,最後小凱還是走了。
文革「老三屆」這一代最明亮的一顆星消失了,希望他的才華和良心不會跟著走,現時的中國特別需要這樣一顆良心和「良星」。(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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