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笑得太早了。從賽場內傳出的第一聲「假球」、「黑哨」,到「渝瀋疑案」、「甲B五鼠」,再到現在的賭球氾濫乃至國安罷賽,中國足球的所謂「職業化」,一步一步地走向了窮途末路。而最近沸沸揚揚的國安罷賽事件,則被看成是沉痾痼疾的集中爆發,被看成是中國足壇的「地震」前兆。
中國足球早就出了問題,這是人所共知的事實,但是問題究竟有多嚴重,中國足球已經病入膏肓了嗎?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句話對於中國足球圈而言卻恰恰相反。在這裡,我們約請了兩個圈內人來陳述中國足球的「病情」,基於讀者可以理解的原因,我們在這裡隱去了姓名,但他們的身份都非常具有代表性,他們都和中國足球有著緊密的聯繫,他們都從自己的角度看到了中國足球的弊病,他們說出的,也正是中國足球目前的真實現狀。
陳述人一:某俱樂部官員,六十年代的中國球員,在中國足球職業化之後,曾經擔任過多種職務,這其中包括:主教練、總教練、領隊、俱樂部主任(後來是總經理)、黨委書記等等。在足球圈裡將這麼多角色集於一身的人並不多見,但他並不在意人們通過這些信息來猜測他的身份,他說,作為基層的足球工作者,他曾經對上說過很多話,但每一次都石沉大海杳無回音。也許到了現在這種時候,這些話總該引起一些注意和反思了。
中國足球需要重新洗牌
你要我從國安罷賽開始說起是嗎?這個事情一點兒都不奇怪,現在的中國足球出現什麼事情都不奇怪。這也不是一個孤立的事件,應該是很多事情很多不滿堆積出來的結果,這次被一下子點燃了。這個事情出現在北京現代隊身上也有合理性,畢竟,他們是北京的球隊,他們還是敢說話的,其他那些弱小的俱樂部不得不把想說的話憋在肚子裡面。
說實話,我非常關注這個事件的結果。我很擔心這次事情最終還是用罰款解決了,那樣的話,國安罷賽就失去了意義,中國足球骨子裡面的問題還是一點都沒有觸及。我更擔心的是,接下來只會有比罷賽更糟糕的事情出現,到那時我們很可能連一點挽回的餘地都沒有了。
國安罷賽就是一個強烈的信號,那就是中國足球出問題了。實際上,中國足球的問題早就存在,至於這些問題的由來,很簡單,所有的根子都是在體制的不合理上。
中國足協說是一個民間組織,但它和國家體育總局足球運動管理中心實際上是「一套班子、兩塊牌子」。這從根本上就決定了我們的職業化不可能是真正的「職業化」,始終在按照行政單位的長官意志進行管理。
我自己就是球員出身,最起碼我感覺不到現在的這個「職業化」和我們當初有什麼本質的區別,無非是原來的省隊被換了一個企業的名字,賽會制變成了主客場。再比如說甲A和中超,實際是一樣的東西,換件馬甲改改打扮就算是進步了。還有升降級制度、聯賽的時間安排,甚至世界上絕無僅有的轉會摘牌,統統都是足協那裡一紙命令就決定了的,這種閉門造車的老爺作風,怎麼可能成為一個職業化聯賽的合格管理者呢?
因為體制上的原因,也注定了這個「職業化」要和政治掛在一起,足球成了政績工程。中超可以說就是一個典型的代表,今天是閻世鐸明天是李世鐸王世鐸,凡是來的都希望弄點成績出來,那些急功近利的政策也都是這樣搞出來的。
為了能出成績,付出多少代價都在所不惜。中國足球進了一次世界盃,搞了多少排場樹了多少塑像花了多少銀子就不用說了,到了地方俱樂部也是一樣。為了能拿好點的成績,或者說是為了能有一支甲A或者甲B的球隊,企業往往一擲千金眼睛都不眨,他們這樣做是為了提高足球的水平嗎?當然不是。實際上,在這種行為的背後,企業往往是為了取悅當地的政府,他們換來的是優惠的政策和豐厚的回報。
中國足球職業化以來,最明顯的就是大家有錢了,贏球獎金不是10倍而是成百倍成千倍地上漲,很多足球圈裡的人幾乎是一夜暴富,這麼多的錢是從哪裡來的呢?是從市場上賺來的嗎?當然不是。這些錢其實都來自國家,來自企業,來自工人的辛勤勞動,來自納稅人。中國足球「燒錢」,燒的全是這樣的錢。
拿著國家的錢搞著面子工程,但中國足球的長遠發展卻被從根本上忽略了。我很敬佩偉人鄧小平,他總是能夠高瞻遠矚地抓住事情的本質,比如說包產到戶,比如說一國兩制,在足球上也是如此,他老人家就說了這麼幾個字,「足球要從娃娃抓起」,他道出的就是中國足球的本質問題。但是這些年裡,卻從來沒有人將這句話好好地想一想並認真地付諸行動。中國足協也好,足球管理運動中心也好,惟獨沒有一個科研機構,沒有一套科學的訓練體系,青少年比賽中弄虛作假更改年齡的現象比比皆是,出去參加國際比賽也同樣如此,我可以毫不客氣地說,國奧隊的兵敗與這種自欺欺人的手段大有關係。
要成績,好面子,也導致中國足協從來就不能夠去正視出現的問題,以前的假球黑哨就不說了,就說現在氾濫成災的賭球現象,難道作為領導者和管理者,中國足協真的就一點都沒有覺察到嗎?賭博集團為了獲利,最直接的手段就是控制一部分球員或者裁判,局面到了這種嚴重的程度,作為中國足協來說,最起碼應該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自己解決不了也應該藉助其他的渠道進行制止或者打擊,但現在他們的態度就好像沒有這回事一樣。
我可以這樣說,中國足球以及我們現在的所謂聯賽,已經到了快要失控的時候了。中國足球需要的,不是誇誇其談或者粉飾太平,而是深刻反思和重新洗牌。否則的話,這項事業真的要毀在一些人的手上了,無數足球工作者多年付出的努力,也都會化為烏有。這不是危言聳聽,這是我的真心話,是一個老足球工作者切身的感受和擔憂。
陳述者二:某城市地下賭球莊家,用他自己的話說,「小莊一個,主要是和朋友玩玩。心不黑手也不辣,雖說也掙了一點小錢,但是經常也勸勸別人別玩了,尤其是這個中超,玩不起」。
中國足球讓錢害了
我是從2002年世界盃的時候開始玩球的,中國隊第一次進了世界盃嘛,大家都很興奮,每次都是十幾個朋友一起吃飯看球。飯桌上一個朋友就講,這場比賽是如何如何開的,賭球是怎麼怎麼回事。因為平時收入還可以,自己呢也確實喜歡足球,我和另外的幾個就說,那麼我們也上點玩玩吧,就這樣「下海」了。
我這個人平時好結交朋友,為人很仗義,也有相當的經濟基礎,後來就乾脆當起了小莊家,來我這裡下注的都是熟人介紹熟人,錢是賺了一些,不過也有很多賬沒有收回來,我也不會像其他莊家那樣採取什麼粗暴手段。遇到關係好的朋友,我也盡量勸勸,這個賭球啊,還是不沾為好。
我現在這裡開的盤主要是歐洲聯賽。至於中超,跟你說實話,今年開了幾場之後就不開了。原因很簡單,像我這樣的小莊家,根本就不敢去碰它,這裡面的道道太多了,弄不好就可能把老本賠進去了。
這麼跟你說吧,現在的中超比賽,已經假得不能再假了。你看看現在的看台上,還有幾個觀眾啊,大家都不是傻子,誰去受那個糊弄。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其實很多比賽還沒有開打,結果早已經被「內定」了。
牽涉到這裡面的球員不在少數。但是他們也有認栽的時候。比如我就知道,我們這裡球隊的一個球員,事先已經和莊家都說好了,但是那場比賽開始前,主教練突然宣布更改了比賽陣容,他只能是乾瞪眼沒辦法了。當然,事後他不得不做出了賠償,據說他是用50萬元了卻了這件事情。
由於在比賽進行的過程中都可以下注,很多人在覺得大局已定的時候會上點錢玩玩,但比賽的結果往往出乎意料,所以那些在比賽最後時刻的進球,可以說都充滿了玄機,也決定了很多金錢的去向。這裡面的學問,不身在其中永遠都無法知道他們是怎麼操作的,又是怎麼達成默契的。
就我知道的情況來看,有相當一部分球員陷入了這個泥坑之中。一個球隊中的大哥往往很重要,那些能保住正氣的,球隊也就相對的能夠保持純潔;假如隊中的大哥不夠清廉,其他的隊員也就很容易被拉下水了。當然,也有這樣的情況,那就是隊中有幾股力量,有的人想輸,有的人想贏,那種亂七八糟的局面可想而知,最近的摔袖標事件其實就是一種反應;有很多場次的比賽也讓人看著又好笑又可恨,比如,兩支球隊明顯都盼著自家輸,你放我我放你,一場比賽雙方進球好幾個,但到底是怎麼回事,那些隊員自己心裏最清楚。
我感到有一張巨大的黑網已經控制了中超賽場,除了球員,足球圈裡的很多人,我堅信有俱樂部官員也有個別裁判都陷在了裡面。外行人玩球怎麼能玩得過他們,我們這裡就有一個退役的球員,很多莊家都不敢接他的球了,因為他從來沒有賭輸的時候,這樣的大贏家,背後自然是有很多合作者的。
以前我還去現場看過甲A的比賽,但我現在再也不看了,我知道那些比賽有多假,又連接著多少見不得人的秘密。說來說去,中國足球都是讓錢給害了。我記得金志揚說過一句話,就是中國球員一夜之間從窮光蛋變成了百萬富翁。一旦有了錢,他們就買房買車揮霍無度。生活一旦上了層次,自然再也過不慣平常日子了。他們需要高額的收入來維持巨大的開支,所以,外來的誘惑很容易就把他們拉向一條危險的道路,一旦涉足其中,很多人想抽身都不行了。
有句話叫做「玩火者必自焚」,這些人玩壞了中國足球的名聲,實際上也早就毀掉了自己。日後他們肯定還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我堅信這是早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