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裡,那欽和白紅雪帶領的騎兵隊就趕到了成吉思汗陵,並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如同沉默的豹群扑向那座喇嘛廟。在凶悍、殘忍的襲擊下,喇嘛廟警戒部隊的三十多名士兵,除了少數人逃進沙漠中之外,都被馬刀劈死了,而襲擊者也有許多人戰死。救出被關押的「蒙古之魂」成員之後,襲擊者將戰死同伴的屍體橫放在馬鞍上,發出野性勃勃的呼嘯,迅速隱入灰濛濛的晨霧中。當太陽升起時,他們把戰死者的屍體安放在銀白色的沙丘頂端──蒙古人從來沒有土葬的習慣,他們天生厭惡那種讓身體在泥土中慢慢腐爛的向虛無回歸的方式,而這些仰臥在沙丘之巔的戰死者的屍體,將被荒漠的鷹撕碎,然後,灼熱的風會用流沙掩埋他們慘白的骨架。
格拉騎在白紅雪為他挑選的黑色雄馬上,率領馬隊向東疾馳。在將近一天的時間裏,除了為讓馬匹恢復體力而短暫地休息過幾次,飛奔的馬蹄一直沒有停下來過。由於過分疲憊,白紅雪不得不用綢帶把自己綁在馬背上。她波光盈盈的秀長的眼睛,越過飛舞的沙塵,始終深情地注視著前面格拉低俯在黑色雄馬上的英俊秀麗的身影,她為格拉帶來的那件杏黃色蒙古長袍,在疾風中以熾烈的情態飄擺起來,猶如一片燃燒在深黑色雷雨雲上的金色陽光。
從格拉被救出來之後,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天了,而白紅雪卻還幾乎沒有機會同他交談,不過,她也並不急於向他說什麼,而只想默默地注視他狂奔中的背影。她感到,格拉既不是在逃離什麼,也不是在追趕什麼,他只是沉醉於在遼闊的荒野上縱情飛奔的狂喜之中,那是一種用青銅色火焰鑄成的堅硬的狂喜;那是被囚禁的雷電驟然躍入萬里長空時的炫目歡欣。同時,儘管尖嘯的風和使大地都震顫起來的馬蹄聲在白紅雪潔白、俏麗的耳廓邊喧囂,她卻覺得,過去許多日子中的焦灼、絕望、痛苦、期待都凝成一片蔚藍色的寧靜,而她早已精疲力竭的心,只想默默地沐浴在那又苦又甜的寧靜中。
一隻毛色金紅的雙峰駝跟在疾馳的馬隊後面,那欽摟抱著他那位金髮像陽光般燦爛的情人,騎在駝峰間。這位少女的腹部在襲擊喇嘛廟時被一顆流彈撕裂了,當時,腸子都流出來了,那欽只好用綢帶緊緊地纏住她的可怕的傷口。這隻雙峰駝是用馬匹向一位牧駝女換來的。因為,這位金髮的少女已經經不起馬匹的顛簸,而駱駝奔跑起來則比較平穩。此時,少女的面容蒼白得像殘留在乾枯野草叢中的霧,而她狂舞的金髮卻顯示出絢麗多姿的盎然生機;她失去血色的唇邊飄拂起嫵媚而沈迷的微笑,深情地凝視在那欽年輕、憔悴的面容上,像是要用她那暴風雨後柔和的晴空般明澈的目光,輕輕為情人拭去滿面風塵。
一陣沉悶雷聲似的轟鳴,使白紅雪扭轉腰肢,向後望去。她看到,晴朗的天際出現了八架帶後掠翼的噴氣式強擊機,閃爍起簇簇刺目的銀白色光澤的機身,彷彿在蔚藍的天幕上,劃出了道道蒼白的淚痕。片刻之後,強擊機便挾帶著刺耳的呼嘯,從馬隊上空低低掠過,然後,迅速融入前面的天空中。
格拉縱馬奔上一座沙丘後,陡然勒住馬韁,黑色的雄馬發出暴烈的長嘶,宛似一團旋風在沙丘上騰躍著,激起了銀灰色的沙塵。等沙塵飄落之後,格拉端坐在馬背上的身影像黃金鑄成的雕像,重新呈現出來。他直視著天際,緩緩抽出了弧線秀麗的晶藍的戰刀。騎兵隊在格拉的身後默默地排成了整齊的橫列,灼熱的寂靜在戰刀出鞘的冰冷的聲響中,激動地顫抖起來。
那欽讓雙峰駝在一座沙丘下臥倒,然後,他將懷中的金髮少女放在駱駝旁的流沙上,他的動作輕柔得如同在墓碑前放下一束鮮花。接著,那欽走到白紅雪的馬匹前,他什麼也沒有說,可是,白紅雪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從馬背上下來,把韁繩交給那欽,便向那位少女走去。那欽躍上馬背,抽出了戰刀,而他年輕的面容一直迎向那位少女,佈滿血絲的眼睛裡彷彿彫刻著紫色的岩石的花朵。少女的身體倚在駱駝那垂掛著金紅色長毛的脖頸上,目光猶如從絢爛的野花叢中飄出的風,柔情萬種地纏繞住那欽剽悍的身姿,只是少女蒼白唇邊的微笑變得有些淒涼。
白紅雪在雙峰駝旁坐下,畏懼寒冷似地摟住那位金髮少女的肩頭。蔚藍色的天空又在雷聲般的轟鳴中痛苦地悸動起來,強擊機尖銳的機首像寒光閃閃的針尖刺破了遠處的天幕,緊貼在起伏的沙丘上,飛回來。望著格拉緊勒馬韁,佇立在沙丘頂端的身影,白紅雪心中湧起了一片浩蕩、蒼茫的哀愁,她為這些勇武的蒙古男兒只能用曾贏得過古老榮譽的戰刀,同現代化的戰機搏殺而感到悲哀。
格拉發出一聲鷹嘯般的呼喊,騎兵隊迎著飛機狂奔而去。震盪的馬蹄下驟然騰起的滾滾沙塵,猶如荒漠上卷起了銀色的風暴,淡藍色長虹般的戰刀的刀鋒,在午後斜射的陽光中閃耀起炫目的光波。突然,強擊機的機翼彷彿燃燒起來似的,迸濺出白色的火焰。緊接著,白紅雪逼真地看到,橘紅色的長尾搖曳的火箭彈像投向情人懷抱的艷麗的姑娘,撞擊在那欽的胸前。一團顫動著猩紅血跡的金色火焰,在淡藍色的風中閃耀起來,那欽剽悍的身姿瞬間之內就消失在那團火焰中。
(節自《自由在落日中》第七十五章)
※文章由博大出版社授權大紀元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