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了莫斯科,第一次和斯大林見面,他的態度非常客氣;但是到了正式談判開始的時候,他的猙獰的面目就顯露出來了。我記得非常清楚,當時斯大林拿一張紙向宋院長面前一擲,態度傲慢,舉動下流;隨著說:「你看過這個東西沒有?」
宋院長一看,知道是雅爾達協定,回答說:我只知道大概的內容。
斯大林又強調說:「你談問題,是可以的,但只能拿這個東西做根據;這是羅斯福簽過字的。」
我們既然來到莫斯科,就只好忍耐和他們談判了。談判中間,有兩點雙方爭執非常劇烈:
第一、根據雅爾達協定,有所謂「租借」兩個字眼。
父親(指蔣介石)給我們指示:「不能用這兩個字,這兩個字,是帝國主義侵略他人的一貫用語。」第二、我們認為,所有問題都可以逐步討論,但是必須顧到我們國家主權和領土的完整。後來,史大林同意不用「租借」兩字,對於中東鐵路、旅順、大連這些問題,也肯讓步;但關於外蒙古的獨立問題--實際就是蘇聯吞併外蒙古的問題,他堅持決不退讓;這就是談判中的癥結所在。談判既沒有結果,而當時我們內外的環境又非常險惡。這時,父親打電報給我們,不要我們正式同斯大林談判;要我以個人資格去看斯大林,轉告他為什麼我們不能讓外蒙古獨立的道理。
我遂以私人資格去見斯大林,斯大林問我:『你們對外蒙古為什麼堅持不讓他「獨立」?』
我說:『你應當諒解,我們中國七年抗戰,就是為了要把失土收復回來,今天日本還沒有趕走,東北、臺灣還沒有收回,一切失地,都在敵人手中;反而把這樣大的一塊土地割讓出去,豈不失卻了抗戰的本意?我們的國民一定不會原諒我們,會說我們「出賣了國土」;在這樣情形之下,國民一定會起來反對政府,那我們就無法支持抗戰,所以,我們不能同意外蒙古歸併給俄國。』
我說完了之後,斯大林就接著說:『你這段話很有道理,我不是不知道。不過,你要曉得,今天並不是我要你來幫忙,而是你要我來幫忙;倘使你本國有力量,自己可以打日本,我自然不會提出要求。今天,你沒有這個力量,還要講這些話,就等於廢話!』
說時態度非常倨傲,露骨地表現帝國主義者的真面目。
我也就開門見山地問他說:『你為什麼一定要堅持外蒙古「獨立」?外蒙古地方雖大,但人口很少,交通不便,也沒有什麼出產。』
他乾脆地說:『老實告訴你,我之所以要外蒙古,完全是站在軍事的戰略觀點而要這塊地方的。
他並把地圖拿出來,指著說:『倘使有一個軍事力量,從外蒙古向蘇聯進攻,西伯利亞鐵路一被切斷,俄國就完了。』
我又對他說:『現在你用不著再在軍事上有所憂慮,你如果參加對日作戰,日本打敗之後,他不會再起來;他再也不會有力量佔領外蒙古,作為侵略蘇聯的根據地。你所顧慮從外蒙進攻蘇聯的,日本以外,只有一個中國;但中國和你訂立「友好條約」,你說二十五年,我們再加五年,則三十年內,中國也不會打你們;即使中國要想攻擊你們,也還沒有這個力量,你是很明白的。』
斯大林立刻批評我的話說:『你這話說得不對。第一、你說日本打敗後,就不會再來佔領外蒙古打俄國,一時可能如此,但非永久如此。如果日本打敗了,日本這個民族還是要起來的。』
我就追問他說:『為什麼呢?』
他答道:『天下什麼力量都可以消滅,唯有「民族」的力量是不會消滅的;尤其是像日本這個民族,更不會消滅。』
我又問他:『德國投降了,你佔領了一部分;是不是德國還會起來?』
他說:『當然也要起來的。』
我又接著說:『日本即使會起來,也不會這樣快;這幾年的時間你可以不必防備日本。』他說:「快也好,慢也好,終局總是會起來的;倘使將日本交由美國人管理,五年以後就會起來。』
我說:『給美國人管,五年就會起來;倘使給你來管,又怎樣的呢?』
他說:『我來管,最多也不過多管五年。』
後來他不耐煩了,直截地表示:『非要把外蒙古拿過來不可!』
談話一直繼續下去,大林又很正經地向我說:『我不把你當做一個外交人員來談話,我可以告訴你:條約是靠不住的。再則,你還有一個錯誤;你說,中國沒有力量侵略俄國,今天可以講這話;但是只要你們中國能夠統一,比任何國家的進步都要快。』
這的確是斯大林的「肺腑之言」,他所以要侵略我們,還是害怕我們強大起來:因此,只顧目的,不擇手段,用盡千方百計來壓迫、分化和離間我們。
接下去,他又說:『你說,日本和中國都沒有力量佔領外蒙古來打俄國;但是,不能說就沒有「第三個力量」出來這樣做?』這個力量是誰他先故意不說。我就反間他:『是不是美國?』他回答說:『當然!』
心裏暗暗地想,美國人訂下了雅爾達協定,給他這許多便宜和好處;而在斯大林眼中,還忘不了美國是他的敵人!
最後,經過許多次的談判,「中蘇友好條約」終於簽訂了。不過,父親當時對於簽訂這個條約,有個原則上的指示:『外蒙古允許「獨立」,但一定要註明,必要經過公民投票;並且要根據三義的原則來投票。』這原則,史大林總算是同意了。斯大林說過:『條約是靠不住的。』我們絕不以人廢言,只要自己能發憤圖強,有了力量,反共抗俄能夠勝利,外蒙古還不是仍舊可以歸還到我國的版圖嗎?而且,「中蘇友好條約」,經俄帝徹
底破壞之後,我們已經明白宣布其「無效」;依理依法,外蒙古仍然是中華民國領土的一部分。
我還記得,在簽訂友好條約時,蘇方代表,又節外生枝。他的外交部遠東司的主管同我商量,要求在條約上附上一張地圖;並在旅順港沿海一帶區域,劃了一條黑線,大概離港口有二十海浬的距離,在這線內,要歸旅順港管轄。照國際法的觀點,公海範圍是有一
定的規定,就是離開陸地有一定的距離;俄方此一要求,顯然是不合理的。為了這一問題,爭執了半天,從下午四點半到晚上兩點鐘,還沒有解決。
我很不耐煩的說:『你要劃線,你劃你的,我是不能劃的。』
他說:『不劃這個線,條約就訂不成!』
我說:『訂不成,我不能負責;因為我沒有這個權力。』
他說:『我是有根據的。』
我說:『你有什麼根據?』
他拿出一張地圖,就是沙皇時代俄國租借旅順的舊圖,在這張地圖的上面是劃了一條黑線的。並且指著說:『根據這張圖,所以我要劃這一條線。』
我覺得非常滑稽,因此譏諷他們說:『這是你們沙皇時代的東西,你們不是早已宣布,把沙皇時代所有一切的條約都廢止了嗎?一切權利都全部放棄了嗎?你現在還要拿出這個古董來,不是等於承認為你們所打倒的沙皇政府嗎?』
他有點著急說:『你不能侮辱我們的蘇聯政府!』
我說:『你為什麼要根據這個東西來談判呢?不是等於告訴全世界說:你們還是同沙皇政府一樣嗎?』
他說:『你不要吵鬧,你的火氣太大。』
我說:『你要訂約可以,但無論如何這一條線是不能劃下的!』
經過一番力爭之後,這一張地圖,雖附上去了,可是那一條線始終沒有劃出。由這件事看來,我們完全瞭解,斯大林原來就是沙皇的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