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波貪污受賄案一審已經審理結束,我們將擇日宣判。」
11月16日上午,該案審判長張志勇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安徽省高院指定該院審理徐波貪污受賄136萬元案件,身為該院副院長的他是此案主審法官。被告徐波,是該省原阜陽市政協秘書長,曾任阜陽市潁上縣委書記。
近200幹部涉案的國家貧困縣
檢察機關掌握的資料顯示,徐波一案涉及到78人。這讓很多辦案人員想起原阜陽市委秘書長、同樣有潁上縣委書記任職經歷的張華琪(已經判刑)一案,該案涉及潁上縣幹部人數多達120餘位。
安徽省紀檢委某官員表示,大批官員涉嫌職務犯罪被查處的背後,是阜陽市政治生態環境的嚴重惡化。
此前的8月3日,安徽省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審理了原阜陽市公安局長種永紀涉嫌受賄、貪污、私藏槍支彈藥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案件。種被判處無期徒刑並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半個月後的8月19日,安徽省人大常委會召開特別會議,宣布依法罷免原安徽省委副書記、省政協副主席王昭耀的全國人大代表職務;同時宣布因王已涉嫌犯罪,移送司法機關處理。而王在調任合肥之前是安徽省阜陽市委書記;
10月1日,安徽省政府宣布免去尚軍的省衛生廳副廳長職務。此前尚軍擔任阜陽市委副書記,到合肥任職不到半年的時間。
一種說法在民間流傳:到目前為止,阜陽市幹部中已經有兩位省部級、8位市委常委、11位廳級領導幹部因腐敗落馬。
民間的輿論隨著時間的推移出現更多的版本。阜陽市老年大學的一位姓李的老幹部告訴記者,已經發生的事件表明,只要阜陽市的群眾議論本地的某位官員有問題,那麼這位官員遲早要被關進牢裡。180多名科級以上涉案官員被查處前,民間都有數種說法,而無論哪一種版本的傳言最後都被事實所證實。王昭耀、蕭作新、李和中等案無不如此。
「此前,整個潁上縣各單位、各部門的幹部幾乎都或多或少地與他們有著糾纏不清的瓜葛。」11月15日上午,現已調到另一個地方任職的前潁上縣一位高層官員告訴記者:在張、徐案發前後,很多人根本無心工作。
「一個國家級貧困縣有200名黨政幹部涉案,給社會和民眾帶來巨大災難和難以彌補的損失。這涉及到地方黨政機關的決策和工作績效問題、地方
公務員的任用機制問題。」中國社會科學院的王曉毅研究員在接受採訪時說。
媒體畸態:被「軟禁」的沉默
「在阜陽,無論發生什麼樣的事件,傳媒界要想從官方或者權威途徑證實一些消息是相當困難的。上述案件的陰影一直籠罩在當地輿論界的頭上,這是阜陽社會生態體系癌變的最直接證據。」
安徽省比較前衛的主流媒體《江淮晨報》的記者萬毅說:「11月4日中午,太和縣皮條孫鎮派出所所長王禮,在工作日內違背公安部五條禁令,酒後駕車撞死人後又逃逸。接到報料後,我們向太和縣公安局求證核實遭到了拒絕。」他說,此消息一直被封鎖了5天。最後他還是從現場目擊者、遇害者家屬等那裡瞭解到當時的情況。
據記者瞭解,今年5月底,涉及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法官犯罪的「窩案」公開開庭審判時,所有來此採訪的記者都被相關部門熱情地接待住進當地條件最好的阜陽國際大酒店。而後公安部門及保安公司以「保護記者安全」為由,把記者全堵在了酒店內。
新聞媒體的尷尬,直接導致各種猜測和謠言在民間水起風生。
「我們要想瞭解事情的真相和及時準確的消息,就得收集各地媒體的信息,自己分析。」 家住阜陽市二里井新村的市民郭賓告訴記者,由於地方政府或者權威部門不及時發布相關消息,全國各地傳媒的消息來源各不相同,同一事件的說法又各有依據。作為案發地的群眾,他們根本無法判斷哪個消息更加權威和準確。
「權威部門面對媒體的採訪不是阻攔就是失語、或者乾脆保持緘默。」中央電視臺「聚焦三農」欄目組的記者張自顯曾多次到阜陽採訪。他說,阜陽市民有權利瞭解本地政治、經濟、社會等領域內所發生的一切動態信息,但是他們的這種權利很多都已經被剝奪。
《潁州晚報》一位資深記者感觸頗深:「我們並非不報導或者不敢報導,而是在這麼複雜的環境下無法正確把握輿論導向,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記者瞭解到,蕭作新等案件發生至今,阜陽市只是組織黨員幹部內部觀看了「警示教育」錄像片。檢索近年來地方報紙的合訂本,地方主要媒體發布的相關消息至今總計不到10條。
阜陽市政府辦公室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官員說,「這麼多的官員涉案,對於900萬人口的阜陽市來說意味著什麼?」他表示,一波接一波的衝擊太過強烈,輿論方向稍有偏差就會造成混亂的局面,根本不利於地方政府開展工作。
一位在當地政府宣傳部門工作的女士認為,阜陽市的系列案件被媒體炒的沸沸揚揚,置身於漩渦的地方黨政機關,為了恢復正常的生產、生活秩序必須採取相應的措施。
雙方各執一端,但都無法阻止事實的出現:因得不到確切消息而產生的各種猜測、傳言甚至謠言在民間流傳甚廣。
「走進大街小巷或者鄉村阡陌,對同一事件的說法有十幾甚至幾十種版本。」新華社記者周立民在採訪太和農民高帥被打死在看守所之事後,深有感觸地說:「權威部門失語,誰能給謠言正本清源?」
法律天平日漸傾斜
阜陽市宏大律師事務所是安徽省十佳律師事務所,也是全國法律援助機構的核心成員單位。該所著名律師蔣祥愛主任說,由於官員的腐敗而使普通民眾無法公正地受到法律法規的庇護,因此他們寧可通過各種關係疏通司法執法辦案人員,也不願走法律維權之路。
諸多事實驗證了蔣的判斷。
阜陽市太和縣三塔鎮75歲的農民趙方全的兒子,被本鎮農民解書華傷害致死。趙方全及家屬為此上訪了8年。在今年安徽全省的領導幹部大接訪活動中,在剛調到太和任公安局長的柳西才親自挂帥情況下,才將凶手緝拿歸案。
「我們是老百姓呀,除了上訪哪裡還有第二條路可走!」趙方全說。
該市阜南縣張寨鎮的農民張子海,也走過了漫長的8年上訪之路。他與縣政府的經濟糾紛案件經過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判決,縣政府24萬元欠款卻被主辦此案的法官薛懿貪污。8年上訪之路讓張子海傾家蕩產。最後在一位湖南籍全國人大代表和媒體記者的幫助下,此款終於被討回,薛懿被判處無期徒刑。
記者瞭解到,阜陽市前些年到省進京的越級上訪案件數量呈現增加趨勢。
安徽省政府信訪接待處一位值班的官員告訴記者,阜陽市的上訪群眾對地方執法和司法部門缺少信任感。「有些上訪人反映的問題根本就是法律訴訟或者刑事案件,信訪部門根本無法解決。」
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一位退休的政工幹部說,司法執法機構缺失獨立性,根本就無法保證當事人的公平地位及合法權益。「政府官員干擾司法執法的行為在阜陽並不鮮見,誰還會相信司法公正?」
「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從副院長到刑事庭、執行庭等正副庭長及一般法官,眾多涉案人員被判刑;該市公安局從前局長、副局長到原交警、巡警支隊長及至一般干警被送審,這些代表國家專政的政法機關的腐敗現象嚴重破壞了法制生態環境的平衡,法制秩序會好到哪裡去?老百姓又怎麼敢相信他們?」安徽省社科院韋偉院長認為,法制生態體系的失衡,直接導致了更多社會矛盾的產生。這種危害深遠影響到社會的建設步伐。
經濟發展遭遇「腸梗阻」
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教授鄭杭生說:「官員腐敗的形式一是不作為,二是亂作為。『不作為』嚴重浪費社會公共資源,而『亂作為』則以犧牲社會公共資源為手段謀取個人或局部利益。兩種形式的腐敗都是以社會公眾利益為代價的。」
「從1996年至今,阜陽市因官員腐敗而引發的問題已經嚴重影響到當地經濟的發展。」安徽省統計局、紀檢組長張健曾多次對阜陽進行工作調研。他認為,大京九市場等大量政府劃撥的國有土地引發的問題,成為那些腐敗官員案發後遺留給新一屆政府極為棘手的問題。
記者站在阜陽市最繁華的潁州路和潁河路交叉處的天橋上看到,在距離天橋10米遠的東北角,是一圈低矮的臨時搭建的房子。在這些房子的後邊,被阜陽人稱為核心商圈黃金寶地的汽車站原址,枯草叢中垃圾遍佈。而這裡已經被拆遷達七年之久,如今只剩下10000多平米的荒地,極不協調地處於最繁華的城市商業中心。
在此修車的一位中年師傅說:「都閑置七年了,當初那些當官的根本不考慮工程細節問題,
開發商都跑了!還不是腐敗造的孽!」
阜陽市建委和城調隊的官員證實,2003年之前該市重大建設項目所遺留的問題幾乎都與官員的腐敗有關。而問題並不僅限於此,上述腐敗官員執政期間因為統計數據造假,形成的災難性後果是最為明顯的詬病。
國家統計局總工程師姚景源是「蕭王腐敗案」案發後的阜陽第一任市長。他說,當初到任時根本搞不明白,為什麼這裡的統計數據中會有那麼多的水分。
該市臨泉縣的邢堂鎮1999年的工農業總產值上報數據是21億元,在接到群眾舉報後,省有關部門派出工作組核查,結果發現連7億元都不到。
「後來,一位官員向我說了實話。」姚景源說,這位官員告訴他,阜陽市的統計報表不是由下而上進行綜合統計測算,而是「市裡定調子、縣區定框子、鄉鎮填表子」,把統計數據作為任務從市裡向下進行分解。
潁上縣一位原在建潁鄉任職的官員告訴記者,1997年底,該鄉的統計報表共上報了9次,改了20多次最終才「交差」。他說:「我們報虛了害怕犯法,報實了上邊要摘烏紗,不報又不行。因此,每逢統計報表時就犯愁。」
「造假統計數據並不單純是為了突出政績,影響甚是惡劣。」姚景源說,阜陽的假數據竟然冠冕堂皇寫進了政府工作報告,並通過人代會表決後公開上報給了省政府!另外,當時的地方財政、農村稅費等徵收是依據統計基數按比例提取的,這樣造假的結果既給社會特別是農民增加了負擔,也給鄉鎮政府造成巨大的壓力。阜陽市直到目前仍有70%以上的鄉鎮出現巨大的財政黑洞就是由此造成的。
安徽省財政廳的李處長說:「這些腐敗官員既斂錢又要政績。」
在腐敗和要政績的背後,阜陽市有限的社會公共資源被嚴重浪費,直接阻礙了地方經濟的發展。那些至今未能發揮效益的眾多項目工程,如同遺留的瘡疤,昭示著那些腐敗官員對這個城市的戕害。
後記:
大批官員腐敗落馬,對於阜陽人民來說未嘗不是好事。大亂必大治,這是社會發展的規律。但是,由此造成政治、輿論、經濟、社會等生態體系嚴重失衡的結果,對於阜陽人民來說,這個代價已顯得太過高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