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語的習慣用法裡,鱷魚是個「狡猾可愛」的動物,索羅斯因此對這個稱謂頗有些「感冒」。我連忙告訴他,按中國的習俗,他屬馬,有個成語是「龍馬精神」,送他一條龍,希望他永遠都精精神神的。
後來聽他的助手說,回美國的時候,索羅斯把很多禮物都留了下來,但帶走了這條龍,也許是想借古老中國的祥瑞之氣吧,因為這位75歲的大鱷,顯然遠未收山。
家裡被偷怪門沒鎖好
採訪前看過關於索羅斯的很多資料和書籍,被援引最多的形象大都額頭微蹙,架一副深色眼鏡,笑顏中帶著一絲挑釁和不屑,典型的資本市場裡的壞孩子形象。可此時的老索(他的隨行人員習慣這樣稱呼)看起來就是一個慈祥的老人,很難聯想到他曾經如此放浪、狠辣地出手。是的,在他進門的霎那,我甚至想起了「慈祥」 這兩個字,後來一直在隔壁演播室的同事居然告訴我,從鏡頭裡看他紅扑扑的臉像個可愛的大南瓜。
採訪過程中,老索大多數時間一直溫和地笑著,他耳朵不太好,但聽得很認真。語速出乎意料地慢,一個詞一個詞地往外蹦著,思維卻異乎尋常的敏銳有序。
他的記性好,幾十年前的事娓娓道來,談他的父親,那個從西伯利亞戰俘營裡逃出來的聰明而有原則的青年,他一生的偶像,教會了他如何在非常的環境下不按牌理出牌,教會他如何應對風險。在喬治.索羅斯拿著父親偽造的身份證,以傑諾斯.吉斯為假名在納粹的封鎖線裡穿行的時候,他說那種刺激、危險和快樂遠遠超過了他後來六十年中的所有「戰役」。他甚至笑稱他的「第一桶金」正是來自於他十三、四歲時身上綁著的黃金和外匯。
最成功的一役自然是狙擊英鎊,而最滿意的卻是一些不為人知但更有趣的交易,最失敗的則是對俄羅斯電信公司的投資。
索羅斯至今仍介意在亞洲金融危機中他充當了「替罪羊」,因為「指責別人永遠都是那麼簡單」,實際上他的布局早在六個月之前就已經完成了,他是市場的守法經營戶,只不過看到了市場的扭曲,給了zf一個教訓,家裡被偷只能怪你家門沒關好。
中國房產挺不過三年
索羅斯說到這些的時候,顯得自信而執拗,表情略微嚴肅起來,從他高而尖的鼻子和灰色的眼睛中流露出一股戾氣,像鷹。
「發現自己犯了錯怎麼辦?」我問。「拋售、退出」。的確,經過了少年時代的生死考驗,索羅斯懂得:活著,是底線。他通常會很快地做決定,然後用很長時間去驗證。他總結為「先投資,再決策。」
「背痛的時候就會賣出,是嗎?」我想起了這個江湖傳言,有點壞笑地問他。老索笑了起來,「直覺是判斷的一種形式,我在不停地思考和感覺的時候,有時會覺得出錯了,卻不知道錯在哪裡,於是會緊張,緊張導致背痛。智力與思想是身體的一部分,所以背痛是我進行判斷的信息依據。」
誰都看得出來,老索對中國市場的渴望,「現在,我很感興趣,更想參與了。」「中國應立即著手的是建立全國性的社會保障體系,讓人們知道沒必要存那麼多錢。」
老索認為,美國的房地產泡沫一兩年內會破裂,中國也挺不過三年,說這些的時候,他猶疑了一下,其實他的原話應該是:「中國,在未來一年……兩年……最多三年……」而當美國消費者無力負擔的時候,可能會出現全球經濟衰退,中國必須用本國市場代替美國消費者的需求,以保持經濟的快速增長。
應該改善目前中國股市的扭曲現象,在保證控股權的同時給管理層更多的激勵,使市場更活躍,更開放--索羅斯仍然認為中國的股市充滿了潛力。
在大海裡游泳都嫌擠
「人民幣是高估還是低估呢?」對於這個頻頻在外匯市場上得手的大鱷這是個必問的問題,儘管回答在意料之中,「我不能回答,因為這會對市場有影響。」老索固執、嚴肅地說。隨即他又笑了,「你不是知道我的反射理論嗎?我相信中國zf會有英明的決策。」
「談談您的投資哲學吧!」我知道很多人都希望在他晦澀的《金融煉金術》、榮枯相生理論、反射理論之外,聽到更生動的解釋。結果……「最簡單的是,瞭解自己的錯誤,研究自己的錯誤,改正自己的錯誤。」我差點暈了。
於是他進一步解釋「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們對事物的瞭解總是有偏差,我們不能夠瞭解現象,你可以接近,卻永遠無法揭開他。」又是反射理論。我知道只能到此為止了,索羅斯一直希望成為也希望別人認為他是一個哲學家,哲學指導著他的投資、理想、人生,他給的答案就是他的哲學。
剛剛經過前一天十幾個小時飛行,在將近一個半小時的採訪裡,索羅斯沒有任何疲態,精神好得令人詫異。他說,這是他在中國接受的最好也是最完整的採訪,我知道那是因為可供比較的原本就太少。
想起他的中國助理曾經告訴過我,知道老索怎麼玩嗎?穿上滑雪服,帶兩個保鏢,全身裝滿衛星定位器和手機,任直升飛機把他們空投到白雪茫茫的山頂,然後一直滑到山腳,再到赤道附近的小島上去晒太陽;最喜歡在大海裡游泳,還老嫌別人離他太近,不給他自由。
在北京的四天,他仍然每天都要游泳,我相信大海始終在他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