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麼幾天,那扇門一直關的緊緊的,屋裡也一直沒亮過燈,我扒在門縫裡瞅,竟然不能看到裡面的任何東西。有幾次,我甚至使勁貼著耳朵聽,竟然也絲毫沒聽到任何動靜。我開始害怕,擔心他們不聲不響的搬走了。
我甚至開始抱怨,為什麼走的時候沒打聲招呼。我不知所措,在房間裡踱來踱去,狠命的撕扯著那個抱枕,用力敲打著鍵盤,寫著一些很尖刻的文字,用蔑視的眼光看著周遭的一切。
我發現我有好久沒這麼情緒激動過了,甚至應該說我有很多年沒這麼情緒化了。我突然傷感起來。似乎失去了什麼珍貴的東西,似乎別人偷走了原本屬於我的一份心情。我開始詛咒,開始謾罵,開始憎恨這個世界。
我每天站在門口,期望著能突然有人站在我面前笑,我總是忍不住去瞄那扇門,希望 能看到裡面透出一絲淡淡的泛著黃暈的光。可是一連好幾天,都沒有。
我終於還是跑去找了那個有點囉嗦的房東。我說我要租那個儲藏室。房東訝異的看著我:你要住?我皺了皺眉,說:我要放沙發。房東似乎有點為難:你想什麼時候租?我詫異了:難道現在還有人住麼?不是空出來了麼?房東說:那對民工下個月到期。
我忽然有種莫名的欣喜,難道還沒走?我結結巴巴的說著:那下個月我租!
等我再經過那扇門的時候,我有點高興,因為我似乎看到裡面鍋碗瓢盤碰撞的聲音,因為似乎我能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
那天,我睡的很早,我其實一點也不困。可是我還是早早的躺在了床上,我睜大了眼 睛,看著天花板,想著有一次能有人敲我的門。
一陣開門的聲音驚動了我,儘管那聲音小的還沒蚊子「嗡嗡」聲大,可是近幾天我練 就了一雙聰慧的耳朵。我唰的從床上爬起來,衝了出去。
那女人看著我噹啷的一聲開門聲,嚇得站在哪裡不動了。我很尷尬,趕忙掩飾自己的那種激動:回來了?怎麼這幾天都不在?回老家了麼?女人望了我半響,吞吞吐吐的說:還沒睡呢,大姐。沒,沒呢,沒回去。這幾天有事。
她第一次不是微笑著跟我說話,也是第一次沒有過多的說什麼,就進了那間我天天盯 緊了的儲藏室。
我愣在那裡,好久,好久,我才反應過來。我突然想哭,是那種有點委屈,有點付出了很多熱情卻被冷落後的難過。可是我沒哭出來,也沒掉淚,我只是關了門,打開了電腦,開始漫無目的到處遊蕩。
那晚,我聽到她一個人忙到很晚,丁零噹啷的不知道是做飯還是收拾東西。
聽到那個屋裡一直傳來一個人的聲響,我突然很奇怪,那男人呢?
我孤單起來,感覺到寂寞的可怕,尤其是那隔壁的單調的動靜,讓我徹底的開始感覺到渾身冰涼。
我突然意識到:原來一個人是這麼淒清,這麼荒涼的可悲。我裹緊了睡衣,可是仍舊無法驅散這午夜的孤寂。
(九)
她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在門口站了許久,沒有敲門,也沒有要走的意思,低著頭,好像在思索著怎麼開口。
其實對於昨天那些簡單的話語,在南方這個有點冷漠的城市,不算什麼,客套顯得奢侈,敷衍是每個人對周遭的理所當然的態度。可是我看得出來,她還並不適應這種人與之之間的冷淡和乏味的陌路。也許,她以為,在這裡還是跟家裡一樣。可是,她單純的,怎麼能想像的出來在異地他鄉很多時候人和人是沒人情味可言的。
我主動開了門,走了出去,看著她,等她第一個開口。
她聽到門響,忽的抬起頭,眼睛裡有點驚慌,有點不好意思的欣喜。她笑了笑,我明顯的看到她的眼睛紅紅的,腫了,有哭過的痕跡。
她微微點了下頭:對不起大姐,平時你挺照顧我們的,昨天我心裏難受,對你態度不大好,你別在意。我還有事,要趕著出門,沒別的事,我走了。。
她轉過身,我一把拉住了她。我第一次像對一個朋友那樣的語氣問到:出啥事了?
她愣了,淚珠子像斷了線一樣,噼哩啪啦的掉下來,所有的委屈,壓抑,和內心深處的痛苦,都隨著眼淚傾瀉下。。。我毫無防備,她一下趴在我肩頭,哭出聲來。我沒拒絕,輕輕的環住了她,想著也許這樣能多少分擔一些她那莫大的苦楚。
她娓娓道來,我才知道,她老公住院了。
他老公本來做業務員,可是由於本性木訥,不善於交際,所以業績一直不好,只好辭職了,另找了份體力活暫時做著。由於體質不好,又加上吃的不好,每天都很累,那天,去上班,不小心被掉下來的磚頭砸破了頭,住進了醫院。本來以為這算工傷,單位會報銷醫藥費,可是單位不僅不管,還把他開除了。積蓄都花光了,她只好回來收拾收拾,然後
去把老公接回來養傷。
我拿出了張銀行卡,想給她取點錢,暫時用著,她死活不肯,就一溜煙的跑下了樓。
下午她和她老公就回來了,她老公的頭上包著紗布,有氣無力的樣子,看到我,還是擠出了笑容。看著他那矮矮瘦瘦的樣子,我似乎覺得他看上去沒那麼猥瑣,儘管卑微,卻很精神;儘管怯懦,卻很堅強。我回了他一個微笑,這一次,我笑的很真,很用心。
那一天,一整天,我心情都很好.這是我從來到這座城市後第一次這麼開心,第一次這麼 用心的笑,第一次這麼在乎自己是否笑的認真.
那天,我看到了自己臉上掉下來的面具,赤裸裸的擺在我面前,露著森森白牙無力的呻吟 ,無力的掙扎,無力的哀嚎.
而我,就那麼漫不經心的,拿起打火機,點燃了它.
(十)
我小心翼翼的敲開了他們家的門,女的不在家,上班去了,男的顫巍巍的站在門口,望著我傻乎乎的笑著,不知道該怎麼把我讓進門。
我並沒有要進去的意思,就那麼直直的站在門口,像聊天一樣,像跟家人朋友說起話來:你們單位叫什麼名字?憑什麼在你上班期間受傷不按工傷負責醫藥費?他們有什麼理由開除你?按照《勞動法》你有權利........我話還沒說完,他就傻傻的笑了,插嘴道:我知道,我也讀過大學,我也懂法,可是沒用的!《勞動法》也許真的能保障你們這些白領的合法權益,可是對於一個民工,是沒有任何保障可言的。拿什麼保障?誰給你保障?你找誰討說法?什麼這個機構,那個機構都去過了,磨破了嘴皮子,根本沒人管!去單位,那些老闆雇佣的打手不把你打殘廢算是幸運的了,再說,去挨頓揍,最後還是自己掏腰包看病,更不划算。算了,我認了,誰讓咱沒啥社會地位呢!
聽著他的嘆氣,聽著他那些話語,我似乎感覺到了自己的幼稚,社會是殘酷的,生活是殘忍的。報紙上那些民工年年討要工錢反被打,干了活拖欠工資,受了工傷沒人管的新聞一幕幕浮現在我的眼前。我一下子開始清醒,社會就是這樣的,你讓這樣的一個弱者去那裡討說法,你讓這樣的一個社會底層的人,拿什麼來維護自己的權益?
我不再言語,我感到了語言的蒼白無力,我感到了詞彙的貧乏,我也感到了自己那些不太現實的想法的天真。
我有點虛弱的沉沉的嘆息,囈語般的說:外面的社會太無奈,這麼艱難,還是回去吧,於是這樣備受凌辱和煎熬,不如回去過歲更貧困卻有尊嚴的日子。
他還是笑了,笑的有點無奈。他抬起頭,望著遠處,似乎在自言自語:回去?回去怎麼辦?欠的學費無論如何要還的,都不還,國家怎麼辦?國家在我最需要的幫助的時候伸出了手,我不能忘恩負義,做人要厚道!何況家裡還有弟弟妹妹在讀書,父母也年邁了,身體又不好,不賺錢,怎麼供弟妹?怎麼養爹娘?
做人要厚道!聽到這句話,我驚呆了,一個生活這麼艱難的人,一個淪落到社會最底層的人,竟然還想著國家,竟然做人的原則比我們這些衣冠楚楚的人都高尚。我開始感覺到自己似乎變小了,有些卑微。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有那種很敬畏的目光一直盯著他,耳朵裡飄過的全是他那些幽 幽道來的話:
農村真的窮,很多人都說,窮還生那麼多?其實,為什麼要生了一個還要生一個?誰願意那麼窮還要養幾個孩子,生活壓力更大,可是沒辦法。被逼的啊!在農村,人老了,沒勞動能力的,就等於開始要養個閒人,農村的老人沒養老保險,沒任何社會福利,也沒任何生活保障。如果不多生自己孩子,老了後,一個孩子養不起倆人老,那還不得活活餓死,於是只好多生幾個,分輕負擔。養兒防老是農村不得以的傳統!
每個農村的父母都想自己孩子有出息,而想改變命運只有考大學一條出路,可是讀大學卻是很昂貴的,所以家裡只要有一個考上大學的,全家都要遭殃,跟著砸鍋賣鐵的供著。可是現在大學生畢業工作很難找,尤其是讀的學校不好,專業又不好,更難找;沒拿到畢業證等於沒上大學,去任何單位人家都要看你學歷證書,沒有,只能當民工。
說到這兒,他很無奈的搖了搖頭,用力的憋著嘴巴,不再言語。
我也沒說話,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因為這是一個從小生活在城市裡的孩子無法想像的,於是我選擇沉默。也只能沉默。
中午,我叫了兩份快餐,我端了一份給他,他說什麼也不要。我假裝生氣道:我打擾你一個上午,讓你沒好好休息,請你吃個快餐算是表示歉意!他推辭不掉,只好接過去了。
我知道一個快餐,太寒磣了,可是我知道,如果過於奢侈的東西,他又怎麼肯接受?
晚上,女的很晚才回來,累的一身疲憊。我聽到男的說:我給你留了好吃的,你餓了吧,快吃吧。女人堅持說吃過了,非要男的吃,因為男的有傷在身,需要營養。聽著他們推來推去。我的眼眶濕潤了。
我知道,我又錯了,我太不瞭解他們彼此的愛了,他們的愛是雙份的啊!又怎麼忍心一個人獨吞一份自己認為是好的東西,而讓另一個嚥著口水眼睜睜看著呢?
那天,我終於知道:兩份愛的倍數很大,很大,很大。以至於我根本無法看到它的邊際 ,無從理解它的內涵。
(十一)
男人終於慢慢的好起來了,等他完全康復的時候,我托朋友給他找了份稍微輕鬆點的工作,雖然賺錢不多,可是畢竟比先前的要好些。他們夫妻倆帶著滿懷的感激不知道說了多少遍:謝謝。儘管我一再說這是舉手之勞,可是他們還是不停的說謝謝。弄的我都有些 慚愧了。
一個月後,男人和女人興高采烈的跑來拽著我往外走,我還沒弄清怎麼回事,他們就把我拖出了門外。直到樓下,我才搞明白,原來男人發工資了,非要請我吃飯。我呵呵的笑著,說:不用客氣了,都是出門在外,互相照應是應該的,吃飯就免了吧。可是他們固執的拉住我,非請不可,說:不請,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看著我也一副堅決不去的樣子,他們倆急了:你是不是怕我們帶的錢不夠,不看,我帶了好幾百呢。說著就要去掏錢。 看著他們憨厚可愛的樣子,我實在推辭不過,只好應了。
我一邊走著,一邊想著:怎麼樣才能既讓他們請了我,了卻了他們的心願,又能為他們省錢。我想起了廣州最便宜的飯館,拉麵館。
於是我裝作沉思良久的樣子說:我知道有個地方的東西很好吃,我最喜歡吃了。不如我們去吃蘭州拉麵吧。他們倆先是一呆,接著就說:那怎麼行呢?怎麼能請你只吃碗麵呢?說啥也要請你吃頓好的。
我故意很生氣的樣子:我就喜歡吃拉麵,你們要是誠心請我,就請我吃拉麵,要是吃別的,我可不高興了。
他們倆看我生氣了,只好答應著,說:一切都依著我。
到了麵館,我點了一碗牛肉麵,男的點了一碗素的,一碗牛肉的。等拉麵端上來的時候,男人把最大的一碗帶牛肉的面推到我面前,把另一碗有牛肉的端給他老婆,他自己的那碗卻是碗小的素的。
看著我疑惑的眼神,男的趕緊解釋到:我喜歡吃素的。以前的傷口還沒長好,吃葷的對傷口不好,素的好。
其實我知道,這根本不管傷口的事,我知道他是為了省錢,可是他不會虧待朋友,於是只能虧待自己。
看著他大口的吃著面,看著他老婆不停的把牛肉夾到他碗裡,看著夫妻兩人你不停的你把肉夾給我,我把肉夾給你;我的嗓子哽在那裡,難受的嚥不下去一口面。我能感覺到我的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是面的熱氣扑在了臉上,還是有別的東西糊住了眼睛,能感受的只有一陣潮濕。
第一次,我學著他們的樣子,吃光了碗裡的面,喝光了碗裡的湯,儘管我撐的胃疼。可是我第一次能感覺到我內心深處很充實,很滿足。
雖然吃的是8塊錢一碗的拉麵,但是我知道這一餐很貴。那不僅僅是花去了他們好幾天的生活費;讓我得到的更不僅僅是飽飽的胃,而是我從未有過的感激和體會。這無論是多少錢都不能買得到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的恩惠;那種價值只有人性中才有。
我想,這是我至今為止吃過的最貴的一頓飯,它真的很奢侈,很昂貴。
(十二)
一個懶洋洋的午後,我的那個朋友給我打電話來,當我聽完他的敘述,我嚇呆了,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也沒聽清楚事情到底怎麼回事,我只知道,我隔壁的那個男的被抓進了公安局。
朋友不停的埋怨我,怎麼會給這樣的人介紹工作,言語間的不滿,無疑是說,我讓他幫忙找了這個工作,事情現在弄成這樣,他在那個公司老闆面前已經顏面盡失。聽著他憤憤的挂斷電話,我就知道,以後這個朋友算是沒了,更別說再找他幫忙給那對夫妻介紹工作了。
我已經來不及關心,這份或許叫友誼的東西還是否能完整的存在,也無心去跟這位朋友道歉,我只想知道他怎麼樣?我只想弄清楚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在潛意識裡竟然多了份對他的信任,我告訴自己,也許這是個誤會。
我請了假,急忙的趕回家,跑上樓,去敲那扇門,可是良久,都沒人來開門。我有點 失落,我想也許女的已經趕去公安局了。
我無力的靠在那裡,望著隔壁我的門,突然傷感起來。我看到了我門框上貼著一張紙條,我跑過去,撕下來,是女的給我留的言。上面沒說什麼事,只是留下了一個派出所的地址。我來不及多想,便趕去了那個派出所。
趕到那裡的時候,我看到兩個民警正在對女的訓話,女的低著頭,忍住抽泣,聳動的肩膀似乎在極度的壓抑著將要哭出來的聲音。旁邊還坐著一個中年婦女。那個中年婦女頻 頻的皺著眉頭,盡量的讓身子往一邊靠,唯恐女人那身有點破舊的衣服玷染她。我衝過去,拉住女的胳膊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兩個民警先是打量了我一番,沉吟了半響,然後口氣緩和的問道:你是?我沒看他們一眼,自顧的說:我是**晚報的記者,她是我的朋友,我想來找她瞭解一下情況。
兩個民警互相看了一眼,半信半疑,但是有似乎不敢冒險,於是姿態便低了下來,不再大聲的吼著對女人訓話,對我也客氣的套起交情來。
我把女人拉到一邊,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老公在哪裡?女人看著我,還沒開口,眼淚就刷的掉了下來,我安慰她不要哭,先把事情跟我說清楚,我們再想辦法。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今天上午,他老公去為公司的一個客戶送資料,在公共汽車站等車的時候,正巧遇到「飛車party」搶劫正在等車的一個婦女的包。婦女拚命拉住自己的包哭喊,卻沒有一個人去管,正在雙方你爭我奪,僵持不下的時候,他看到了,想都沒想,就衝過去,幫婦女奪包。無論賊人怎麼打他,甚至拿出了刀子,可是他還是拉住包不放手
,這時候執勤民警趕來,飛車party便逃竄了。
本來事情就這麼簡單,可是當民警趕來的時候,看著他也在奪包,以為他是搶劫犯的同夥,就問那個被搶的婦女,認不認識這個男的,婦女一口咬定不認識,並且還強調:她也不知道這個男的是飛車party同夥,還是另一夥搶劫犯,反正跑上來就奪她的包。民警二 話不說,就帶走了男人。
由於男人著急給客戶送資料,所以再怎麼解釋都沒有,挨了匪徒的打也就罷了,竟然還被民警猛揍一頓,讓他老實交待。他怕耽誤公司交待的任務,只好報出了公司的名字,本想著這樣只是可以趕緊讓公司派人來把資料及時轉交給客戶,沒想到,公司一聽,立馬 不承認他是本單位的人,也就是說他立馬就被開除了。
民警通知了他的老婆,他老婆一來,就被定性為:搶劫犯家屬。不停的被訓話,還讓她交待問題。她嚇得不知道說什麼,腦袋一片空白,要是我不來,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
聽完她的敘述,我一股無名火就上來了。我轉身到那位婦女旁邊:請問,你就是受害人?我想採訪一下您,這是我的工作證件。婦女愣了,不知所措的看著我,我不理會她的莫名其妙,繼續問道:請你詳細描述一下當時的情況,你為什麼就認定這個幫你奪包的人也是搶劫犯,為什麼你就不能認為他是來幫你從匪徒手上奪回包的人呢?
婦女,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民警,慢吞吞的,結結巴巴的說:怎麼可能有那麼好的人?這年頭,誰還愛管閑事啊?難道他不怕死?他要是真幫我,那他不是傻子就是精神有問題。police聽著,也頻頻點頭,似乎她說的才是一個正常的人所應該做的。
看著他們理所當然然的表情,我憤怒了,我大吼起來:他如果是搶劫犯的同夥,為什麼搶劫犯打他?他如果也想搶你東西,為什麼police來了不跑?在police來之前那會,他完全可以搶了你東西就跑?你東西少了麼?他打你了麼?有目擊證人可以證明他也是在搶你包麼?你們pol.ice有什麼證據證明他就是搶劫犯?是因為他沒有這個城市的戶口?還是因為他穿著不夠華麗?一個冒著生命危險幫你忙。
(十三)
pol.ice可以抓錯你,法律可以錯判你,可是你要想去糾正這個錯誤卻不是一件簡單的 事情。
抓錯你,可以只是因為懷疑你,就能給你戴個嫌疑犯的帽子;疑罪從無在很多時候只是法律條文裡的一句話而已,現實中能真正貫徹實施的屈指可數。判錯你,可以有一萬個理由歸咎於司法的不健全,可是沒有人會為你你受到的不公待遇負責,提起國家賠償,也只是說說而已,又有那個人能真的得到過這樣的道歉形式?!
我知道,要給他洗清罪名,我必須全力以赴,我必須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是無辜的,他是好人,他當時是想去幫助那個婦女。
儘管,現在婦女含糊其辭,以把自己搞糊塗了,自己也說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來幫自己的等等理由來推脫,不想面對自己遇到好人,反咬一口的事實。police也以雖然沒有證據證明他是搶劫犯,但是事關他出現在事發現場,並與此事有關聯為由,不能徹徹底底的還他一個清白。
我知道,要靠抓住當時的那兩個搶劫犯來為他洗脫不白之冤可能性微乎其微,我只能想辦法找其他證據。我利用自己是記者的身份,想盡辦法,找到了當時事發現場的2個目擊證人,是一個報亭的老頭和一個推著車買水果的婦女。他們都說當時那男的的確是去幫被搶的婦女奪包,不是搶劫犯。可是當我想要他們陪我去趟派出所跟pol.ice證明一下的時候
,他們卻死活都不肯。說不想多管閑事,怕惹一身臊。在我苦苦哀求無果的情況下,我不 得不耍了點小手段,與其說是手段,不如說是無奈之舉。
我說我是記者,現在要對那天發生的事件,寫篇評論。廣州街頭一婦女被搶,好心人施救,反被誣賴是歹徒,旁觀者無人肯出頭!我還故意說:你們倆我也會以匿名形式將你們事不關己的態度寫進去的,不知道你們的孩子看了,會有何感想。看著兩人有點遲疑,我又說,如果你們肯證明,我當然也會在文章中把你們伸張正義,深明大義的善良舉動報導出來的。我相信你們都是好人,都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另一個好人被誣賴受不白之苦的。
他們掂量了很久,終於還是被我說動了。
我又去找了男人公司的上司,儘管他很不情願的開證明說那天的確是派男人去給客戶送資料的事實,但是礙於我與他們老闆朋友有交情的情面,還是開了。儘管,我也知道,那個原來的朋友其實也許已經沒得朋友可作了。
我找了律師,諮詢了這方面的法律,托了很多朋友和同學,終於把男人弄出來了。
儘管出來的時候,pol.ice沒一句道歉的話,儘管那個受過他幫助的婦女沒一個謝字。可是,我看得出來,他並沒斤斤計較的去在乎。起碼證明了他無罪,證明了他是個好人。
當這件事發生的時候,我失去了原本可以稱之為好友的朋友;甚至失去了以後可能再聯繫的可能。但是我得到的更多,更多,我得到了讓一個好人恢復聲譽的機會,我得到了去幫助一個值得去幫助的人幸運,我也得到了一份我對自己的由衷的感激。
我不知道,他以後再碰到這樣的事還會不會毫無顧慮的衝上去幫忙,也不知道他內心是不是已經開始對於做一個好人的概念有了新的詮釋,可是我知道他本質的善良不會因此而動搖。
可是無論怎樣,也不管以後他會不會繼續這樣做,我們都沒資格再去怪他,也沒權利去讓一個受過傷害的好人忍著痛再去迎頭頂刀子!因為,那個拿刀子傷害他的人,其實就是我們,我們這些人,我們這個社會。
天空飄著雨,有點陰霾,來來往往的人潮,冷著一張張沒表情的臉,繼續在這個城市生活著,沒有人知道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一件事,甚至當初親眼見過此事的人也許早已當作一個談資將其遺落在腦後。
世界忘記了,可是我記得,那天記得,歲月記得。
(十四)
自此以後,那夫妻總是顯得有點卑微,總是在感激了我之後,有點抬不起頭來的難過.。似乎全都是他們的錯,似乎他給我們,給所有的人添了很大的麻煩一樣。也許,真正善良的人都是這種心態,總是不停的從自身找原因,總是覺得如果我夠好,又怎麼會這樣, 卻從來不去怪罪別人,不去把責任推卸到別人身上。
我試圖給男人再找份好點的工作,無奈,夫妻兩人總是笑瞇瞇的說:不麻煩了,他們找到工作,已經在上班了。其實我心裏明白,他們知道上次給我添了亂,是無論如何彌補不了的,儘管我不在乎,可是他們在乎,他們不想再來讓我為難,所以便拚命拒絕我的好意。
男人早出晚歸,我想或許是真的找到工作了。看著他們每天筋疲力盡的樣子,我心裏酸酸的,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幫他們。我第一次感覺到:那種無可奈何的難過,竟然是能折磨人的。
元旦的時候,我在樓道遇到他們,夫妻二人高興的跟我打招呼,說要出去吃大餐。看著他們有說有笑的出門,我心裏不禁艷羨起來,也許在我們為他們難過的時候,他們卻能找到屬於他們自己的生活的點滴快樂和幸福。
第二天,我一看到他們,就開始調侃:昨天去哪裡吃的大餐?他們並沒有不好意思,而是神秘的笑了,那笑有點天真,又有點溫暖。女的趴早我耳朵邊悄悄的說:大姐,你知道麼?有種店,是一塊錢吃到飽的!我驚詫了,睜大眼睛看著他們。
在廣州呆過的人都知道,有很多快餐店,為了吸引顧客,總喜歡在門口張貼著一塊錢吃到飽的大條幅,可是我們每個去過的人都知道,那只是一種標語,真的進去消費了,是永遠不可能會讓你花一塊錢吃頓飯的。說句實話,進去吃飯就算你一個人,吃下來,再怎麼節省也要20塊錢。何況是夫妻倆人一塊去吃呢?
我很懷疑的看著他們,他們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了,男人終於忍不住了說:真的,大姐;我們沒騙你,我們昨天去吃過了,我們兩口子一共就花了五塊錢!我失笑出聲:怎麼可能,米飯一個人都要算兩塊錢呢,五塊錢,你們吃的啥?
女人嘿嘿的笑了:我們進去,看菜單,發現只有一種小菜是一塊錢,就是花生米,這麼小一碟。一邊說著,她便用手比劃著,其實她不比劃我也知道那碟花生,估計一共不會 超過10粒花生米。因為在餐館裡,這種一塊錢一碟的花生米,只是為了響應他們的一塊錢吃到飽的口號的。現實中真正去點這個菜的人屈指可數。
女人還在眉飛色舞的說著:他們的例湯是免費的,一大盆呢!反正米飯按人頭算錢,一個收兩塊,我們倆就著花生米一人吃了四碗米飯,喝光了所有的湯,吃的飽飽的,只花了五塊錢呢。
說完,他們倆相視一笑,反而讓我覺得不好意思起來。我不知道,他們是懷著多大的勇氣,走進一個還不錯的餐館,坐下來,只點一碟花生米,卻能吃完四碗飯的?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喝光免費的湯時,一粒花生米就著一碗飯怎麼就吃的那麼滿足,那麼開心。
我想,當時,肯定有很多人用異樣的陽光看著他們,甚至還會有人竊竊私語的笑話他們老土;也許他們甚至能夠聽到別人侮辱的話語,也能看到別人鄙視的眼光,但是他們卻還能繼續坐在那裡,吃完那頓飯,並且是高高興興的吃完,然後拿五塊錢去買單。
我並不覺得這樣做有多麼可恥,也並不覺得這樣做會有什麼不妥,拿五塊錢來消費也是顧客,消費五塊錢並不就比消費了50塊的客人低一等。但是,無論什麼時候,我們卻往往看到在某些消費場合,似乎高消費更能得到好的週到的服務,又似乎有錢的更能得到尊重。
我承認,如果是我,懷裡揣著五塊錢,是絕對不敢去這樣的餐廳消費的,我沒有勇氣去只叫一碟一塊錢的花生米,也許儘管我的食量只是一碗米飯加一碟花生米,但是我還是 會要幾個也許我根本不會動一筷子的奢侈的菜。其實內心也知道那是浪費,但是又有哪個人不喜歡用錢的浪費來購買自己面子的實惠呢?
在這個社會,有錢的比沒錢的說話更有底氣,富有的比貧窮的更能得到別人的尊重,高高在上大都是有錢人,社會底層的都是貧困潦倒的。畢竟現在是商品市場的社會,經濟類型決定了錢是多麼重要,錢變成了自尊,面子的代名詞。我們每天都活在賺錢買面子的日子裡。在我們奢侈的去花大筆錢買所謂的面子的時候,我們是否會想起有那麼一群人還掙紮在溫飽線上呢?
月薪不如別人高感覺沒面子,到現在還沒有百來平方的房子感覺沒面子,工作了幾年還是普通職員也覺得沒面子,看到別人的老婆比自己的漂亮也會覺得顏面盡失,甚至會因為別人的衣服比自己的名牌也會汗顏。我們活在一個面子至上的世界,那點卑微的自尊心總是遮掩著自己脆弱的顏面。回首已逝去的歲月,才發現其實活的並不快樂,是因為賺的錢太少了,買不起足夠的面子?還是賺的錢買來的面子,遮住了自己的人性尊嚴?
金錢,生存,面子,自尊;在人生的天平上,到底孰重孰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