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生日都有十年一大慶的習慣。七十大壽的古稀老人,應該是在兒孫們的親情包圍之中。但是,宋傳軍老人的七十大壽沒有兒女的拜壽,沒有孫兒孫女的祝福,甚至於,沒有吃到一碗壽麵。因為,他的七十歲大壽是在北京上訪村街頭度過的。
現年七十歲的宋傳軍老人是河南省太康縣城關回族鎮南街居委會居民。2002年春,太康縣政府以建農貿市場為由,將他宅基地範圍內的70畝土地以每畝二萬五千元的價格徵收,以每畝三十五萬元到四十五萬元的價格劃成宅基地賣給各鄉鎮官員及有錢人。一計不成,又施一計——修建拓寬公路,該縣副縣長親自找他做工作,許諾給予補償和另批宅基地,宋傳軍老人「以大局為重」同意拆遷後,當地官員與城建局突然變卦了,宋傳軍與老伴祝慶華被迫在拆遷的道路邊上搭建起塑料棚度日如年。他和老伴為了維持自己的合法權益,找了一屆又一屆縣委書記,找了一個部門又一個部門,他們互相踢皮球,一直不按最初的承諾落實補償與另劃宅基地。於是,宋傳軍老人毅然走上了前往北京的上訪之路……
2006年9月的一天,在最高人民法院信訪接待辦胡同裡(北京上訪村),宋傳軍老人在上訪者包圍的人堆里拉住了筆者,他首先交給我一疊「上訪材料」,並要求我接受他的採訪,筆者同意了。
筆者:您這麼一大把年紀了,為什麼還要來北京上訪?
宋傳軍:咱的宅基地被佔有了,房子推了,咱一家十二口人沒有住的地方,地方領導不給劃宅基地,不給補償,才來北京上訪。
筆者:您來北京上訪多長時間了?找了哪些部門?
宋傳軍:咱來了三個多月了,能找的部門都找了,咱每天都來高院接待辦領一份表,填寫後第二天再交上,當天再領一份表,第三天再交了。每天都領表交表。
筆者:您家裡有多少口人?是城鎮還是農村宅基地被佔?
宋傳軍:是城鎮土地,有0、9畝。咱家裡十二口人,兩個兒子都成家生了娃兒,女兒女婿也都在一起住。咱是太康縣縣城的老居民,有齊全土地使用證。
筆者:是誰佔了您的宅基地?
宋傳軍:是太康縣的一幫貪官。2002年春季,他們以建農貿市場為由,要把咱的土地收走,由於咱有合法的手續,土地上蓋了房子,加上咱家裡人口多,應該有那麼多宅基地建房,他們沒有得逞。2002年11月,他們又想出新的花樣,在咱家門前拓寬公路改成商業區,搞商業區後,咱家附近的土地寸土寸金。拓寬公路要佔有咱家大部分宅基地和房屋,只剩下三間東屋不需要拆遷,可是縣政府卻說:佔不著的地方也要拆掉,因為你們這個地方被別人買下了,給別人家另外安排宅基土。沒過多久,咱們一條街的門上都貼上蓋有城建局大印的通知,限咱們七天內拆除,否則,將採取強制手段等等。咱們考慮政府要統一規劃,就同意搬遷,咱找政府安排宅基地搬遷,他們就一會兒指北坑,一會兒指南坑,亂劃一通,補償的錢還不夠填那個坑,就不同意搬。
筆者:當地領導沒有出面跟您談嗎?
宋傳軍:後來,副縣長宋志軍找人捎信要咱到縣委門口修建廣場指揮部去找他談,咱想,縣長找咱談,可不敢不去。(宋傳軍說到這裡,圍觀的人一陣哄笑聲,有的說:「老宋,縣長那麼大的官找你,你是不是激動地不得了?縣長是不是請你吃飯喝酒了?」有的說:「老宋,你真傻的可以,縣長是好東西嗎?那叫騙你沒商量!」)
宋傳軍(苦笑):是呵,咱想,那麼大的官找咱談,咱能不去嗎,說話肯定負責任。咱就去了。宋志軍語重心長地對咱說:「老宋,現在急著修路,別誤了工程,你要體諒咱們難處,人人都要支持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建設,你先把拆遷範圍內的房子拆了,公路修好了,就是咱們太康縣的有功之臣。」咱聽了默不作聲,咱當時想:咱考慮縣裡的難處,誰考慮咱的難處呢?宋志軍見咱不語,又拍著胸口承諾說:「控制區裡的地就給你了,不再收你出讓金,該補償你多少,一個子兒不會少,佔你多少宅基地,再賠你多少宅基地。」還沒等我回答,他轉向城建局李廷舉局長說:「李局長,我讓老宋先把路上的房子拆掉,趕緊修路,路以外的房子可以停一停,讓他住著,控制區裡的地皮別收他的出讓金,佔他多少宅基地,再補他多少宅基地,不能讓老宋吃虧。」李局長說「行!」在現場的還有公安局副局長韓指堂和治安股長賈德林,他們有的說:縣長說了話,不能讓老宋吃虧,你那剩下的宅基地寸土寸金,這下值錢了。有的幫腔說:你姓宋,宋縣長也姓宋,名字只錯中間一個字,宋縣長表態還會錯嗎?咱半信半疑地接受了,回去做通了家人的工作。
筆者:你同意拆遷後,他們是不是又變卦了?
宋傳軍:對!房子被城建局用鈞機扒掉後,路很快修好了,路旁的花也種上了,樹也種上了,直到現在也沒有給咱落實宅基地,也沒有給咱一分錢的補償,咱被他們騙得好苦。(一旁爆發出圍觀的訪民開心地大笑)
筆者:那就是說,縣長的承諾沒有兌現?你當初為什麼不要他給一個書面承諾?
宋傳軍(深深地嘆息一聲):咱當初說過,咱要宋縣長開個條兒,他說:咱能瞎胡說嗎?公安局的韓局長與賈股長也說:「縣長的話能隨便說的嗎?他是代表黨和政府說的話。」咱當時也想:是呵,他是代表黨和政府說話,能不算數嗎?可是後來,咱找這個宋縣長,他迴避了不見咱,咱到縣長辦公室去找他,一些工作人員攔住咱,不讓咱見他,他們說:縣長是說見就見的嗎?沒有縣長的預約不能見面。咱就守在縣政府,守了幾個月,有一次見他從車裡面出來了,咱忙衝過去攔住他的去路,他的態度完全變了,惡恨恨地對咱說:給你劃宅基地,你不要也怪我嗎?咱對他哀求說:劃的地是大坑,填土方要好幾萬元,給的補償只那麼一點錢,填個坑都不夠。他說:你不要,以後連這個坑都沒有呢。說完就鑽進車裡跑掉了。
筆者:拆遷後給您留下一塊地方嗎?這些年來,您住哪裡?
宋傳軍:咱家裡人口多,補償又不到位,宅基地不給安排,全家幾口人分得七零八落,兩個兒子、兒媳和孫子孫女擠住在路東沒有拆遷的三間小屋裡;女兒、女婿及外孫出去租房,咱和老伴因為舍不了那些破破爛爛、雜物,就在公路邊上搭了個塑料棚安下身來。時間一長,架子車丟了,衣服丟了,水汞丟了,幾十隻雞一下子丟乾淨,拆下的門窗也爛了,東西被拾破爛的隨手拿去無數,行人每到咱的塑料棚就議論不止,咱家原事安靜和諧的大家庭,像是遭遇八級地震,家完了,人散了,老伴一天到晚痛哭流涕……
筆者:也就是說,您到現在沒有得到補償,您和老伴一直住塑料棚?
宋傳軍:從拆房到現在四年多時間,咱和老伴住了兩年塑料棚。塑料棚修了一次又一次,冬天下雪把棚子壓塌幾次,夏天棚子裡晒得滾燙,不能休息,下半夜才好一點,但蚊蟲咬得更難受,咱老兩口堅持住了兩年,2004年8月,棚子實在不管住了,咱們才找親戚,這個親戚家裡住幾天,那個親戚住幾天,一年之中過著流浪生活,四年多來,沒有哪個領導到咱家過問一次。
筆者:您按照法律維護自己合法權益,找太康縣有關部門,他們應該給您解決呀!
宋傳軍:太康縣換了三屆縣委書記咱都找過。從最初的縣委書記杜民莊執政到普峰書記掌權,現在又換上了劉慶森書記,咱和老伴天天找去,他們根本不接待,多數情況下都是迴避不見,即使見到了也是挨批評,說咱們無理取鬧。有一次找到了普峰書記,他安排副縣長周新亮接待咱們,在場的還有城建局局長李廷舉及城關鎮一個領導,周新亮說:「對不起,謝謝您們對縣委工作的支持,現在土地一直沒有批下來,咱們和你們一樣急,但是急也沒用,等有了土地一定首先安排你們這些搬遷戶。」咱說:「五統一」(太康縣裡起的新名詞)的宣傳車不是滿街跑著宣傳說,電視臺不是天天在播送,大量宣傳賣地,太康縣縣城一批又一批的土地賣給了個人,你能說沒土地嗎?領導們一個個啞口無言,閉而不談。
筆者:四年來,您一直上訪,有經濟來源嗎?
宋傳軍:沒有經濟來源,都靠兒女們給點錢做路費。但咱們要堅持討個說法。2006年3月27日,咱和老伴到河南省信訪局,一個女同志接待了咱們,她很同情咱們,給縣裡寫了一封信讓咱們交給縣信訪辦,咱們從縣裡回來後,第二天把信交給縣信訪辦,一個中年人接過信後說:「不用拆,咱也知道寫的是啥,這種事多著了,等著吧,讓局長回來自己拆。」一個月沒有消息,咱就和老伴到信訪局去問,有一位中年同志給咱寫了一封信,叫咱們到城關鎮信訪辦,又是一個月後,城關鎮信訪辦的同志說:「書記說了這事不該咱們管,你們還得去找縣裡。」咱們又去找縣信訪局,他們叫咱們過一段時間後再去,一個星期後咱們又去,信訪辦的同導拿著經縣委王應然簽字的一封信交給咱,讓咱和老伴去找城建局,咱們去城建局,接信的人惱了,他們說:「這是縣裡裝孬孫哩,擱這兒吧!」他們就這樣把咱和老伴像踢皮球踢來踢去,四年來飽嘗辛酸,已被他們當官的折磨得精疲力竭。
筆者:那您們寄希望於北京,您認為會解決您的問題嗎?
宋傳軍:不知道,但咱只希望遇到一個清官,咱想,這麼多當官的,總會有一個清官吧,來北京快四個月了,咱還沒有找到,咱要不停地找,把清官找出來為咱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