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子是丈夫的前妻,是孩子的生母。她時而有些困惑,覺得自己彷彿是那個女子的替身,替她來愛她的丈夫和孩子。幸福來了,卻似乎有一些複雜和曖昧。不知道什麼時候,生活可以天朗氣清單純如鏡,而自己,可以心如明月坦然自若。
人物:Alice,女,32歲,來加拿大3年。
「要不,把孩子給她帶吧。孩子還是和媽親。」自從和Henry結婚之後,這句話可能是我說的頻率最多的話。是我自私嗎?還是缺乏母愛?不,不,我在內心裏不承認這一點。但我知道,我是一個現實的女人,也不能保證自己沒有偏袒私慾。結婚已經將近一年,我們也打算生一個孩子。於我,是我自己的孩子。懷胎十月,氣脈相連,還沒有懷上,我都迫不及待地要來愛。面對這個和自己沒有血緣,沒有共同生活的他,我有些怕和憂慮。
「我想,還是我們帶吧。一個女人帶著個孩子,太辛苦。她也還要再組織家庭的。再說,咱們這不也結婚了,也有個家了。孩子跟著我們,這也是個完整的家啊。」他曾經有打算把孩子給前妻撫養。我們三個人也煞有其事地坐在一起商量細節。只是,這些都在他回家之後看見孩子之後嘎然而止。說其他都是次要的,他愛孩子。
每逢想到這個問題,我都會看著天花板發一陣呆。早前不知在哪裡看到的文章裡的一段再次浮現在眼前。這文章也是用心良苦的母親交待女兒的話,是說嫁人不要嫁妻子病故的和離婚的,這兩者都會使你的生活永遠同另一個女人無休無止地牽扯在一起。看得時候覺得稍有道理,狠狠地看了好幾遍,之後也未曾天天念記。可自從認識了Henry,這段話就一下子從我蕪雜的閱讀記憶裡蹦跳出來。
這也是我第一次的婚姻啊,煩悶的時候也想,要是Henry不是離過婚的,那該都好啊。這移民到加拿大,難道還真應了我些個無聊姐妹的玩笑,說我到了這地廣人稀,中國人更稀的加拿大,要找個如意郎君,難上難啊。她們覺得我眼睛長在頭頂上,加上中國人不多,這在概率上就更低了。前者我倒不承認,後者有時想想有些道理。
只是,認識他的時候,都是朋友,離婚帶著一個9歲大的孩子,都不是什麼問題。只是,明知道這些問題,我卻還是一點點愛上了他。煩悶的時候,也把自己比喻成涼水煮青蛙,水溫一點點加熱,渾然不覺,等水沸了,想逃走卻是來不及了。
「想什麼呢!」Henry沒有轉過身來,悶悶地問了一句。他總是不用看見我的表情就知道我的情緒。曾經覺得這是心有靈犀浪漫至極,如今有些被放在高倍清晰的照相機下,臉上一個雀斑都掩蓋不住。
走進這樣的他這樣的家,幸福,真的幸福。可這幸福,於我,有些複雜了。
「我這個週末來看孩子。」電話裡的聲音有些緊張卻也有幾分不容分說。她沒有問我時間是不是合適,有沒有其他安排。她只是告訴我,她要來。
這是我們的第三次見面。前兩次的見面中,以我不多的社會閱歷,直覺她應是恬淡之人,對眾多凡塵俗世較少關心,自然也會少一些凌厲。離婚,離開丈夫和孩子,在她的臉上看不到太多痛苦的痕跡,卻是在注視我的眼神中,陡然生出幾許寒光。
這是為什麼呢?
「你不知道Henry最不喜歡白顏色?他喜歡家裡五彩繽紛的才喜氣洋洋。」她在屋子裡踱著步,彷彿,一個女主人。「我想到孩子的房間看看。」沒等我回話,她已經信步走上了樓梯。
「你看這書桌的擺放位置,這床頭的電線。你還沒有生養過孩子吧,一看就沒有經驗。Henry是馬虎慣了,家裡還是要靠女人那。」她自顧自地說著,我覺得自己發火已經到了喉嚨,馬上就要衝口而出了。這個時候,Henry帶孩子游泳回來了。 「寶貝,你怎麼好像瘦了。」她的語氣中充滿了憐愛。「這正長個子呢!」Henry忙說。「這個週末媽媽帶你到唐人街的餐館好好吃幾頓。」我們都不說話了,Henry望著面部已經稍有不快的我,有意無意間輕輕嘆了一口氣。
這樣的場景,一週兩次接去送回,一月八次不得不見。有的時候,Henry外出其他事情,只得我一人面對。漸漸,我告訴自己說,大家都是女人,只是角色不一樣,她說話也是無心,關心孩子更是無可厚非。如果我是孩子的生母,不也一樣會多幾分緊張挑剔苛責,畢竟,不是自己照顧啊。
「我不想喝青菜湯,我想喝雞湯。媽媽說雞湯有營養,我覺得雞湯好喝。」孩子瞪著澄清的眼睛看著我,彷彿在等待我的答案來檢驗我的真心。
「雞湯好喝也不能天天喝,上個週末你不是和你媽媽喝過了嗎?這才過了兩天,我們明天喝。這個週末,你們不還要到飯店和雞湯嗎?」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盡量平緩著語氣,顯得自己很懂道理也很有愛心。可是,我知道,我的心裏,對孩子說到的每一句有關那個女人的話都很敏感,甚至,有些微的反感。
「媽媽給我喝的是一回事,你給我喝的是另一回事。你對我沒有我媽媽對我好。」孩子說完就跑開了玩得不亦樂乎,好像不記得自己剛剛說完這樣一句傷心的話,又好像只是代他的媽媽把話傳了過來,完成了任務。
我想說,今天不喝雞湯不代表對他不好,一週天天都喝雞湯也不代表對他好,關鍵得看這心思。可是,他可以理解嗎?理解了又願意相信嗎?我看得出,從週日,他媽媽把他送回家,他對我都稍有幾分敵對的情緒,隨著一天天過去,到週四週五的時候好像就淡然了很多,可一個週末就有故態復萌。
「雖然我不想說,但我還是想說,在孩子跟前說話要稍稍注意一下。給孩子負面的情緒對他的成長不好。他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沒等我說完,她打算了我,很和緩地打斷了我。「我只想自然地和我的孩子在一起,我不想和他說話的時候還要前思後想。一週就那麼一天半的時間,我還要帶著一個面具和孩子在一起嗎?」
本想繼續講講自己的道理,突然之間我語塞了。我自己,不是已經覺得和孩子說話,需要字字拿捏,而頗感累心?古代聖人說的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怎麼能要求她呢?
悻悻然放下電話,我又開始發呆。晚上,在MSN上和一個女朋友聊天,她在戀愛,在一個離異男子和未婚男子之間猶豫不決,我連連說,還是後者好,簡單。她反問我,難道選擇哪一個最重要的不是感情的多寡輕重嗎?是啊,這樣的話,不是我說過的嗎?
「這麼晚了,還不睡,還在聊天直抒胸臆啊。」Henry調侃我,「你今天給她電話了?」
「嗯。」「都說了些什麼,聊得還行?」「也沒說什麼,我突然覺得我們的角色都很難演,演得都很辛苦,只有你最是輕鬆,白白地粘了兩邊的便宜。」我怎的有些想往他身上撒些氣。
「還是孩子的事,主要就是孩子的事。如果孩子不跟著我,她也就不會總每週每週的來,你也就不需要總要面對她了。離婚的時候決絕的很,什麼房子車子孩子都不要,就是要一個自由身。一個人呆久了,女人嘛,一定想孩子,也懷念那個完整的家。經常看看孩子也好,孩子想媽媽,我也知道。」
「你現在好像很理解她似的。」「怎麼說她也是孩子的媽媽。」
我本想好好的發一頓火,卻又是在突然間失去了理由。或許,本來我就缺少理由,婚姻是我自己選擇的。選擇無分好壞,只是都需要責任承擔。
「這個週末我們找個時間去買幾件嬰兒的衣服吧。」我懷孕了。 「還早吧,這孩子還得六個月之後才能出來呢!」Henry正在整理衣櫃,「你看,這不,還有這些穿過的小衣服,看上去還很新呢!嘿嘿,以前保留下來的,這給老二穿上,別說,還真的很有意義。」
「我不想給孩子穿舊的,我想買新的。」「什麼新的舊的,孩子長得快,買衣服最浪費。這些就是洗的顏色有些淺,也沒變型也沒破的。都是小孩子穿,又不髒。」Henry眼尖手快的馬上找出來給我放在了床上,「當時我們也是精心挑選的最漂亮的款式!家裡各樣的開銷挺多,有用的就用,能省便省吧。我倒是覺得這老二穿老大的衣服挺有意義,真的。」
「這是你的第二個孩子,可是,卻是我第一個孩子!」我突然大叫了起來,「給老大花錢,我什麼時候說過一個不字,現在就是給這未謀面的孩子看看衣服,還不一定說買不買,你就這麼多話!養老大不是我們兩個人的事,她呢?怎麼就不見她給孩子的吃喝玩用花過錢,就這週末幾餐就好了?」
「她一個女人還不得自己存些錢,不容易。」「她不容易,我容易嗎?」我想到腹中的寶寶,更加覺得委屈。我想好好地哭,可用怕對孩子有不好的影響。自從結婚以來,我發現我變得越來越理性。因為,我知道,在我們三個人的問題上,憑感性,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
多少的委屈,我得承受,因為我和Henry還有這兩個孩子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意味著共同擔當。
「老公,我知道,你不是不想給孩子買幾件小衣服,家裡也不是沒有那個錢,而是你真的覺得老二穿老大的衣服很有意義。可是,你忘記了。這兩個孩子同父異母。在我,你那些美好的意義並不存在,這是事實。厚老二薄老大不對,那厚老大薄老二就對了?在行為上我力求公平,但在感情上,誰又能要求我不更愛一點自己的孩子?」我輕輕將床上的小衣服放回了衣櫃,「這些,只在你深處的回憶裡,我只能分享,卻不能感受。」
Henry似乎點點頭,又似乎搖搖頭。頭一次,在我說完話之後,他沒有接話,沒有分析我的情緒。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望望我,好像越過我的頭頂望到了他的過去,他和她的過去。那個過去裡沒有我,卻有她。這個現在裡有我,一樣有她。
「老婆,你真的想把孩子跟著她嗎?如果你想好了你堅持,我不阻攔。」第二天,Henry主動和我提起。我搖搖頭。他用眼神再次地詢問我,我搖搖頭。
時間過去,我想明白了。其實,孩子無論跟誰,都不能扯斷他們三個人的關係。無非,現在是她來,以後是他往。而我呢?現在是迎她,以後是送他。如果說利弊,前者只是帶去了孩子,後者可是帶去了老公,不是更多了憂心。如何有心中朗朗晴空,只能自己坦然得來。
「孩子還是跟著我們吧,你愛孩子捨不得孩子也捨不得我,不是嗎?」Henry笑了,笑中彷彿洞悉了我一切的心思,「我老婆真是小塊頭有大智慧哦。」這些智慧不是自然天生,而是環境使然,一個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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