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春雨中的一幕

發表：2007-04-06 22:08

傍晚。天空突然變黑，幾陣冷風掃過，將春的暖意捲得蕩然無存；飄灑的雨點，開始加大，越來越急促；漸漸地，天空沒了雲彩，黑沉沉的一片，砰砰叭叭的大雨，傾盆而下；黑色天空襯托著雨，讓銀色的密集大雨線，成了雨中行人唯一的視野。

我緊握車把，艱難而努力地睜著眼，不停地眨，以六十碼的速度衝進了哥的工地。底層扯了模架模板，空蕩蕩的。天空亮了許多，大雨未曾減弱。

抖落水滴，最先跳入我眼帘的是地上的作業本及一個書包。湊近一瞧，字跡寫得十分工整。我好奇地拿起作業本想仔細看看，一個滿身泥水的男孩，幽靈般地飄來，從我手中奪了過去。沒有一句話，靜靜的。他靦腆地將書與本子慢慢地藏進了書包，轉身跑去樓梯間，將紅磚碼放在一個八字形的竹架子上，每次兩塊，疊放得十分整齊。

一個中等高度，身體精瘦結實的男人，穿著一條短褲，挑了一擔紅磚進房。雨珠順著他古銅色的像是塗了油脂的肌膚往下滾落，點點滴滴，晶瑩剔透。他的步伐邁得很快，每一步落下，都顯得急促而沈重，給人一種抖動的感覺。他把擔子咚的一聲落在樓梯口，抓起兩支空竹架，跑進了屋外的雨幕。
「媽媽——嗚、嗚、嗚——」。

哭聲從樓梯間傳出來。隨即聽到幾聲咚咚的腳步聲，一個女人聲音響起：「摔倒啦？看不清楚，你還跟著跑啊？！」

一個蓬頭垢面的中年婦女，右手抱著一個小女孩，左手擰著竹架和竹扁擔，急促地走了下來。對男孩說：「伢子，把爸挑的磚取點出來，我挑不動了。」

小男孩碼放的紅磚，我計過數，一支竹架20塊。那女的放下女孩，挑起磚一步一步往樓上走去，雖然上去的動作不算太慢，但我看著她聳肩、收腰、抬腳，一緊、一縮之間，很是吃力，彷彿能聽到她那急促的吐納呼吸聲。

男人挑的紅磚，一擔有六十塊。我有些不可思議，那差不多三百斤有多啊。簡直是神力！

第三趟男人進來沒有停下，直接上了樓。上第三步梯子時，他的後腳尖使勁地往上登，同時弓背聳肩，收腹將肋骨一根根清晰地凸了起來。但他失敗，沒有上去，而是艱難地退了下地。小男孩跑過去，從他的竹架上卸下了十塊紅磚，他自己將另一邊也卸下十塊。然後挑起一挺一挺地往樓上走去。
小女孩全身泥水，撈起褲管摸了摸小腿，抱著二塊紅磚，托在腹部，也尾隨父親往樓上走去。她抬腳上梯子，有些夠不著，上一步，那瘦小的背弓得彎彎的，像是那種「伸筋蟲」在走路一樣，要停頓一下，高高地弓起背，才能上去一步。

男孩子叫了聲妹妹小心點，抱著五塊磚，「噔、噔、噔」的向樓上跑去，上了妹妹的前，顯得倒是有些輕鬆。

雨，漸漸小了。眼睛，盈滿了淚水。心裏，有辛酸，有感慨，沉甸甸的。第一場春雨，滋潤了久旱的大地，打濕了我的頭髮。而對眼前一家四口擔紅磚的人，它算是什麼雨？我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詞彙。

我插上車匙，準備回家。哥哥坐著一部摩托車來了工地。開車的是個白淨皮膚的胖子，氣宇非凡。沖樓上大聲地問：「撈仔！外面的磚頭挑完了嗎？！」樓上答道：「挑完了，老闆！」

「一黑一亮，大雨三丈。」二哥說，「我們很早就收工了。」

原來，老闆是個迷信人，第二天三樓必須動工，就是下雨也要做個象徵動作。四千塊紅磚必須天黑前送到樓上。挑紅磚的是湖南農民，家裡遭洪水淹沒，以前挑磚掙錢建好的房以及一切都被洪水洗劫一空。政府雖有救濟，只是杯水車薪。今年重操舊業，並把孩子也帶了出來。

小男孩十歲，託人在本地學校讀書，成績很好。每天放學都去工地做作業，完了就幫父母碼放磚頭抱磚頭。小女孩五歲，天天跟著父母在工地，一天差不多能幫忙抱一百塊磚頭上樓。

這雨，好大。他們也不停一下？

二哥說磚頭是師傅計畫好的，不然第二天不能正常動工。下雨對他們來說，比火辣辣的太陽天還好。天熱時他們挑磚上樓，汗如雨下。男的倒好，只穿一條短褲。那女的常常汗水把褲子粘在屁股上，工地上還有好多人笑話她。。。。。

我慢慢地開著車回家，腦海裡不停地閃現著那一家四口人，擔著磚頭上樓的背影。「三農」曾是「兩會」的熱門話題，是社會關注的重點。而我在這第一場春雨之中看到的背影，才真正體會到解決「三農」問題的重要。勢在必行，刻不容緩！只有沒有這種痛苦背影出現在生活之中，才是真正地解決了「三農」問題。

雨點越來越小，夜色越來越暗。五歲小女孩抱著磚頭，托在腹部，聳著肩、弓著背，慢慢地抬起腳，艱難地往上走去的背影，在我眼裡，依然是那麼清晰，那麼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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