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自己種的--"媳婦介紹說。
"Grandma fertilize the fields by our excrement(奶奶用我們拉的當肥料)嘻嘻--"他的大姑娘掩著嘴笑。
"我在國內出差還想我媽種的菜,我們家從來不放味精。你要多吃些--"順著朋友的目光,我這才注意起眼前的媽媽。
她將近70歲了,安詳、敦厚,背有點勾,個子顯矮。一個老式的髮髻把她花白稀疏的頭髮團在了腦後,她穿的是大襟白布衫上衣,可腳下卻是一雙舊的耐克女鞋,這頭尾反差,有點像她在光鮮的兒子和兒媳面前一樣。
"媽媽,你也吃飯吧!"我對她說。
她專注我們的對話,隨即反應過來,斜著身體撩起她後邊的落地窗簾,"哇啊哦!"我看到了他們的後院裡種滿了大片的各類蔬菜,爬籐的長、圓瓜吊在花、葉相間的架上,很美!
"我好像看到了瓜上的白霜和嫩刺啊,細細的,那是我們吃的黃瓜吧?"我有些興奮。更讓我感嘆不已的是:那一排一排的絲瓜架,黃瓜架,還有南瓜架都高低錯落,井然有序,菜園被她梳理得流光流光,午後的陽光,深深淺淺地照著,植物間沒有半片的陰影。它們在光合作用裡勃勃生彩。
"菜園勝花圃,不凡有匠心哪。"我對眼前的媽媽肅然起敬!
飯後參觀他家的房前屋後,多彩的花卉環繞四周,這種僅有當地才有的花卉我都不知道它們的學名。兩個女孩似兩隻花蝴蝶穿堂過隙,在大片花的色塊中翻飛!而最富動感的是她們頭上編的花花辮,它們隨著孩子的流動雀躍著,像彩旗招展著,讓我的眼晴盼顧不及。
編辮子的人,把彙集中外標誌的頭繩、發卡、頭箍很好的羅列在那倆個女孩的頭上,大的女孩梳得是新疆女孩的頭,幾十條辮子都是花的。小的女孩梳得是南方姑娘的獨辮,那獨辮是在左右兩額上各編了小辮子,然後再在後腦杓上合股的。
爛漫的女孩浪漫的頭:"這頭梳的精品啊,她們的媽媽要起多早才能完成這麼大的工作量?"這是我初到時的感嘆,現在我終於明白:是奶奶用她伺候菜園的手,每天翻新著她倆個孫女的頭。這才是大大的"媽媽特啊!"("媽媽特"是我女兒翩翩經常有感於我別出心裁時給我的讚美詞)那一霎,我恍如回到了兒時的村莊,回到了我和媽媽一起種菜的家園。這哪像在溫哥華?!這怎麼可能是在異國他鄉的加拿大?!
恍惚間,媽媽己把西瓜上盤擺在了飯桌上。我感覺到她總是在不斷的挪動,腳步匆匆。
"媽媽,你的手真巧哇!"我眼晴望著她說。誰知她連普通話都聽不大懂,她看懂了我充滿欽佩的目光,在果盤裡撥了幾下,選出了一塊無籽的瓜片遞在我手裡。 "這位阿媽不愛說話" 這是她給我留下最深的印象。
因為不時的想吃她種的菜,經常地接受他們的邀約。接觸多了,瞭解也在加深。每次我們在外宴請客人或外出玩,都想請她一起去,然而沒有一次賞臉,被我的朋友以她"暈車"的理由回絕。
有一次我們到她家,她不在,打電話給我的朋友,他肯定地說"在樹林的池塘附近一定會找到她","四處都是參天灌木林,哪有水塘呀?"正當我越走越膽寒時,忽然隨著"噗通"聲響,我看到了那寂靜的小池塘,應聲漣漪蕩漾 "啪、啪、啪"三聲、再"咚"的巨響,一石一條線,曠野被那個用石頭炸水漂的人、戲弄的野趣橫生,"哈哈哈--大大的媽媽特哎!你咋還有這個絕活?"
我震驚了!笑得直流眼淚,繼而,我體味到了這淚的酸楚,一石激起萬重浪而非千層哪!
媽媽的孤獨是空前的,她聽不懂她家鄉以外的任何語言,她的南方方言又是地域性特強的那種,她說的話中國人也難懂,何況她沒有左鄰右舍。她的倆個孫女聽不懂她的方言,卻習慣講英語,無法與她交流。
(她們都生於溫哥華)
她不會一句英語,可她能看的全是英語電視。她家沒有讓中文臺落地,是怕她注意力集中在電視裡而疏於看管孩子。家裡僅有他兒子能跟她對話。可兒子又太忙,(他對人很真誠,經常難卻他人時,又被找上門來的雜事紛擾,何況他的倆個女兒戀父情結特厲害,凡事非爸爸出面才行)。孫女們有大家呵護,兒子被大家瓜分,媽媽卻被大大的忽略了,忽略在她無聲的沉默裡。她是一臺永不懈怠的機器,用磨損為能耗,在無聲無息中堅守。因為心疼兒子,她永遠走不出愛的盡頭。她越來越少語,直至發展到用點頭和搖頭來表達自己的情緒,"她是在化不開的濃濃的親情裡,為兒子坐牢啊!"這是我的編外話。
今天我剛從她的水鄉走過,那裡池塘邊的楊柳枯了又返青。一年又一年哪,每當我路過身邊的池塘,便情不自禁的想彎腰揀石頭--我期待有一天再去溫哥華時,能陪少語的"媽媽特"玩一次"打水漂"比賽。我希望"打水漂"這項民間遊戲,能在溫哥華作為一項競技比賽開展,"媽媽特"就會是老年組的常勝冠軍,我祈願所有的參賽者都輸給她,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