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在大約小學6年級的時候,喜歡上跟人打賭,逢人便說要跟對方打賭,而打賭肯定有輸有贏,輸了時他卻不見得兌現自己的承諾,於是我看在眼裡,總認為要找個時機給他一個機會教育。
既然是機會教育,就不是說來就來的。總算有這一天他的期中考到了,我問他是否都已準備好,兒子信心滿滿的答道:一定都90分以上。我略帶懷疑的口吻說:是嗎?真的這麼有把握?兒子隨口就是:不然,我們打賭嘛!
這一下正合我意,我自然高興應允,父子倆於是約定:如果我輸了,就讓他把我的頭髮半邊剃光,半邊染成綠色;如果他輸了,我就剃掉他的眉毛。就這樣打賭成了定局。
考完試後,兒子耷拉著頭回來了,一看他的樣子,我就知道自己贏了。他低垂著頭把試卷拿給我,就走進廚房幫他準備午飯。看了看手中的試卷,我開始準備那支可以兼做剃髮剪子的刮鬍刀。眼看我拿出那支刮鬍刀,兒子心裏焦慮不安,於是對我說道:幹嘛那麼認真,只不過是打賭嘛!我也很認真的回答他:願賭服輸喔!
在浴室裡,面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兒子忐忑不安。我看看他,於是說:這樣吧,剃掉眉毛太難看了,我就把你額頭前的頭髮理掉一片吧!眼看我做出了讓步,雖然百般不願意,他也沒什麼話可說了,於是我動手把他的頭髮剃掉方形的一塊。兒子噙著淚水,拚命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剪完後,我看著他的樣子,克制著不讓自己笑出聲來,於是轉身出了浴室。兒子也隨後走了出來,氣呼呼的背起書包就要上學去,我則順手拿了一頂帽子要他戴上,他一甩手將帽子丟到了地上,摔門而去。
望著兒子出門的背影,我心裏嘀咕:他這樣子到學校肯定要被同學嘲笑,如果他沒忍住怒氣,跟同學起了衝突,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於是撥了電話到學校找他的導師,想要將整個情況讓老師瞭解,以便對兒子的狀況有所關注,然而卻沒找到;這時我著急了,於是再次撥打電話到學校,終於輾轉找到另一位老師,將事情講了個大概,拜託他多加關注,才出門上班。
當天下午,我在公司擔憂不斷,唯恐兒子控制不住怒氣與人起了衝突。當時我正處於創業階段,工作很忙,當天一直到夜裡12點過後才回到家。兒子自然已經睡在床上,額前缺了一塊頭髮的模樣,雖讓我莞爾,也讓我沈重。由於擔心隔天早晨見不著他,我於是拿起紙筆給他寫了一張字條,希望能把整個問題跟他說清楚。
「雖然打賭不好,可是承諾了打賭也就像是跟人家簽了合同,你必須要遵守,古人說的:願賭服輸。不守信義,簽了合同你不遵守,這樣的人是永遠被人家看不起的。你輸了頭髮,可是不管是簽合同還是打賭,都有比這輸得更慘的,我們都要能接受,能承受。」
第二天中午,兒子放學回來,給他做完午飯以後,我提起字條的事,同時試著再跟他聊聊。這次,我舉了一些例子,告訴他有個英國學生,出遠門到倫敦上學,他父親給他寫了十條忠告,其中就有一條「不可與人打賭」,我用這個方法也是告訴你,不要輕易與人打賭,賭了就要服輸。
兒子雖然依舊帶著怒氣,畢竟沒有離席,我於是接著說道:看起來是我把你的頭髮剃掉一塊了,可是從另一個層面來說,是你把我的頭髮剃掉一半了。因為如果你贏了,你是有權這樣要求的,我也會接受的。如果我不接受,我就害你一輩子,我等於給你做了一個很壞的榜樣。因此,我不允許自己不接受,如果你要剃掉我頭髮,我只能坦然接受,並且還會笑著面對,不過打賭輸了嘛!人家如果拿這個來打趣,我會開玩笑說:輸給兒子了。這沒什麼不好,所以在這裡,我們雙方是對等的關係,並不是我做為一個父親或長輩,用這個方式來欺壓你。
兒子同意了我的觀點。到此,他的情緒好多了,也願意帶著帽子到學校去上課了,並且回來也不是那麼氣沖沖的了,可是心裡面還是有疙瘩。
到了第三天的中午,我又給他做好了午飯,等他回來的時候,我們一邊吃飯一邊聊天。這次給他舉了生活中他熟悉的人為例,我告訴他,叔叔是禿頭,所以常常打趣自己「絕頂聰明」;有位朋友是單眼瞎,所以總是誇耀自己「一目瞭然」,我用這樣的事例來啟發他,讓他明白一個人要勇於面對自己的失敗,或者是不足;同時告訴他:幽默感是非常好的品格之一,而幽默感最重要的要素就是敢於拿自己的缺陷、不足、失敗來打趣。
我說:在美國,一個政治家競選的時候,可能有很多這樣那樣的缺點,但是如果媒體認為這個人沒有幽默感,可能會是很大的殺傷力,因為幽默感有時是化解危機的良方。那麼你呢,剃掉一塊頭髮了,你不敢面對,你不敢告訴人家說跟父親打賭輸了。其實,你大可拿自己的特殊髮型來打趣嘛。如果能這樣做,那你就成長了。你在精神上成長了。
就在第四天,當我們又在飯桌上一塊吃午飯的時候,他已經可以坦然的微笑並跟我分享他這幾天的想法。他告訴我:首先我認為你做得太過分,我是你兒子,打個賭你幹嘛這麼認真,那將來有什麼事你不是把我當一個普通人那樣來對待嗎?所以我覺得很失望。第二,這個髮型非常糗,不能給同學看到。
雖然他自己不願意承認失敗,不過也坦承我的溝通讓他感覺好多了。
我告訴他:像我們這樣打賭,是最平常、也最不具殺傷力的,其實,商場上的巨額投資,是更大的賭博;又或者一個產品的開發,有時窮畢生精力,卻沒有市場,那也是失敗的,也可以看成是一種賭博的失敗。艾森豪二戰時率領盟軍渡過英吉利海峽,開闢第二戰場,那是更大的賭博,而且不只是金錢的,而是數以萬計的戰士的生命。如果你現在不能體會,也不能接受打賭的後果,那麼將來肯定不能擔當大任的。
四天來,我將「信守承諾」的概念,透過打賭這件事,帶著他一層一層的深入其內涵。我知道兒子得到了他應該得到的一個「lesson」,數年後他告訴我:從那以後我不再跟人打賭了,不是因為沒有承擔,因為那是雙方都要面對的,我不知道對方是否也準備好了面對彼此所做的承諾。
對於當時用這樣的方法來教導兒子,自己是沒有底的,後來我打電話諮詢一位心理學教授,當時他給我的忠告是:這是走鋼絲,是險中求勝,如果不是因為你們父子間有良好的溝通做為基礎,恐怕是會失敗的。
我細細的思量著他的話,是啊,我與兒子長期以來是有很好的溝通的,似乎那才是教育以及人與人之間和諧共處的重要良方。透過這次事件,不光教育了兒子,也教育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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