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我和兩個女兒依例窩在床上，喝各自的飲料，讀自己的睡前書。一個是牛奶加巧克力，一個是牛奶加養樂多，一個是茶加牛奶；小女兒看《亞森羅蘋》，大女兒看漫畫，四十多歲的我重讀《牧羊少年奇幻之旅》。
今晚，我選了這本書來安撫心情。因為這陣子常感到憤怒，讓我幾乎忘記夢想，所以需要牧羊人來喚醒我。
四十多年來爭吵不休的年邁父母，去年開始，讓一直陪伴他們的我也憤怒起來。我不是不再愛他們，而是不忍看他們把剩下的歲月，都拿來以言語攻擊對方。我又急又氣！因為生命應該用在美好的事情上。
為了讓他們知道傷害的力量有多大，好多次，我也故意學他們怒目響應。父母不能接受我的轉變，因此更憤怒了。我則安慰自己：「這只是在演戲，只是要喚醒他們，一切都不是真的！」
本來只是想演一下戲便要下臺的我，卻隱隱覺察自己似乎入了戲，憤怒言語相隨，往事翻飛眼前。人，下不了場；心，不能平靜。
在今晚睡前的讀書時間，大女兒不知為什麼，突然從漫畫書裡抬頭，說：「媽咪，你和我最近好像。」
看書看得起勁的我，停下來聽她說：「你最近看起來好像××，你在學她嗎？」××是一個喜歡用憤怒相貌待人的漫畫人物。我心裏一驚，沒錯！我以為這樣才能震醒人，才能讓他們知道這樣傷害很大。
孩子說：「媽咪，我勸你不要學！這是很笨的事！」
我好訝異她這樣說。
她說起這陣子被班上罵髒話的風氣影響，也開始學罵髒話。「我很討厭髒話！但我想讓他們知道這種不舒服的滋味，所以決定對罵！」女兒說，「但是，媽，你有沒有發現，學別人是一件很笨的事，尤其是憤怒。」
這句話讓我整個人安靜下來。
女兒接著說：「憤怒很像一把刀，我剛開始以為我能學同學拿刀互相砍來砍去，但是我發現……」她停了一下，挑著眉問我：「難道你沒發現，我們都不屬於握大刀的人嗎？我們握的是刀片！刺向對方時，自己也會流血。可能你比較遲鈍吧！（她哈哈大笑）像我就覺得好痛，學別人罵髒話，看起來也許和他們一樣，但我很不舒服。」
孩子一邊蓋上被子，一邊說：「媽媽，我們一起加油，好不好？不要學別人啦！他們的方法不適合我們。」聽她說話，我好像被一個巨大的安慰給包覆，眼淚不自覺流了下來，心回覆溫度，呼吸也放輕鬆。
這時，小女兒從《亞森羅蘋》裡抬頭，說：「好奇怪！姐姐好像媽媽，媽媽好像女兒呵！」這句話又把我逗笑了。
大女兒說：「媽！我們一起來，其實我早就發現這件事了。我等你，我們兩個人來比賽好不好？看誰比較快變回原來的自己。」我真的是流著眼淚說好，心想：女兒怎麼突然長大了？
後來，女兒邀我一起做祝福遊戲。她說：「老天爺，我和媽媽要祝福我的同學、媽媽的爸爸媽媽，也就是我的阿公阿媽，請你讓他們互相講好話，不要罵來罵去，他們不知道這樣我會很傷心，請你告訴他們……」聽到這裡，我忍不住介面：
「請你讓他們的眼睛打開，看見這個善良的世界。」
「請你讓他們的心柔軟，感受到那些愛他們的人。」
「求你用最大的力量，讓他們看見自己的美好，好得忍不住要讚美。」
「我愛他們，真的！不要讓他們傷害自己……」說著說著，眼淚又流出來了。
因為燈關了，女兒沒看到我流淚，還笑嘻嘻的問我：「媽咪，你很奇怪呵！這些道理不是你以前告訴我的嗎？你還跟我說要小心言語呢，因為它是有力量的，怎麼現在反而要我告訴你呢？」
我愣了一下，答不上話來。她倒是若有所悟的自言自語：「是不是有些道理就是要從別人口裡說出來，自己才聽得到呢？」然後她跑來抱了我一下，在我耳邊說：「媽媽，加油！」
（後記：祝福的力量很神奇，在完稿的今天，我的父母正在他們初戀的地方過他們四十五週年紀念日，一切好像都過去了。）
来源:國語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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