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的標準像被做成像貌堂堂,王者氣象,但其本人則是臉色灰黯而黃,臉上有幾個肉堆,牙齒全黑,背微駝,直如古廟塑造的判官,和相片上判若二人。可以肯定,照相時多方選擇角度,洗晒時又做了許多加工手腳,所以看來好看,並不反映實際,這一點,攝影工作人員非常清楚,他們多能化腐朽為神奇。
毛澤東的詩詞也一如其標準相。一九四九年以前,毛詩詞在社會傳誦的只是《長征.七律》和《沁園春.詠雪》兩三首,有些人讀後好奇地讚美它新奇,有些人並不欣賞,共產黨「左翼」文壇旗手魯迅所下評語亦未推崇,說是「山大王的詩」。一九四九年以後,毛澤東以主席之尊,陸續發表詩詞,於是,一幫閑客交相讚譽,說是開天闢地,前無古人。其實,毛詩詞正如毛相片一樣,大多是後來經過他人藝術加工的假貨。
毛澤東讀過六年私塾,學做古文舊詩,後來到湖南第一師範學習,他的自然科學如物理、化學和數學等等,次次考不及格,全吃零蛋,他的國文也不是全班最好的第一個,只能說是八九個好的中間的一個。老師除黎錦熙、楊昌濟、方維夏、徐特立等外,有幾個老先生很能吟詩作詞,每年組織學生到岳麓山、橘子洲等名勝地方遊覽,都要大家吟詠一番,毛澤東算是一個活躍的。後來,毛澤東投靠蘇聯,帶一幫二流子落草井岡山,再從江西逃竄陝北,難帶詩書隨行,難有閑情寫詩。《長征.七律》也是到陝北以後才寫出來的。抗日戰爭打響,毛澤東躲在延安和朱德、董必武、謝覺哉、吳玉章、林伯渠等作舊詩看京劇,如王實味指出的,「歌囀玉堂春,舞翻金蓮步」。毛澤東還拋棄妻子玩戲子,選納藍蘋。在詩詞方面,毛有什麼作品,都請董必武、謝覺哉參與修改,有時還請益於胡喬木、陳伯達等秘書,非常虛心,不恥下問,這種不恥當是他的作品和權力得以成就的原因。現在,毛詩詞的定稿和原稿之間到底有多大出入,當然無從知道,但是,現在刊定的詩稿如《長征.七律》「金沙水拍」原作「浪拍」,《沁園春.雪》「欲與天公試比高」的「試」字也是最後確立的,其它「還多有訛誤」。胡喬木說《沁園春.雪》為他所作,與毛澤東爭著作權,到底是誰作誰改,外人無從得知,大有可能是毛先作,胡喬木後更改補充,最後毛據為己有,胡喬木亦無法相爭。
在文化大革命前後,毛澤東有些詩詞譜成歌曲在全國播放﹔紅衛兵組織戰鬥隊武鬥期間,各戰鬥隊競相用毛一些詩句做戰鬥隊的名稱,為「換新天」隊、「征腐惡」隊、「風景這邊獨好」隊、「從頭越」隊等等。有人因為把《毛澤東詩詞選集》放在睡床的席下,被紅衛兵活活打死﹔有人因為折損其中的字句而被判刑。在中國大陸,至今不見文學評論界對毛詩詞做過貶語,這就更迫切地要求我們對毛詩詞做周詳的研究,做實事求是的評判。
中共搞黑箱作業,毛詩詞也是看政治需要才拋出一些。一九五七年在《詩刊》發表十八首,是毛詩詞公開發表最多的一次,也是第一次;一九六三年,人民出版社出版《毛主席詩詞》一書,收詩詞三十七首﹔一九七六年再版,收詩刊三十九首﹔一九八六年為紀念毛死十年,由鄧小平題寫書名,出版《毛澤東詩詞選》,共收詩詞五十首,分正、副編,都以寫作時間先後為序。因為這些作品寫作時間前後相距近五十年,有些早期作品的寫作時間,據說作者生前都已記不清楚,有些較晚作品的寫作過程,人民出版社的編輯也不清楚。現在海外做毛詩詞的去偽存真工作,倍感困難,最多只能根據民間傳說和報刊資料詳細對比考據,作出判斷。
如一首詠蛙詩,在韶山毛故居作為毛少年作品展出,後經人查出該詩原是清末安徽名士程正鵠的作品,由毛拈來改了兩句,變成他的作品。還有,《送縱宇一郎東行.七古》一首,說是毛一九一八年所作,發表於一九七九年《黨史研究資料》第十期,是毛死後三年以後的事,提供這詩的,是羅章龍──毛早在一九一八年前的好友,後來分手成為政敵。當羅章龍的《回憶新民學會(由湖南到北京時)》在《黨史研究資料》發表時,北京文藝界一些舊詩詞愛好者,即懷疑該詩詞為羅章龍所作,曾去電《黨史研究資料》調查並無毛的親筆,因而懷疑滋甚。
《沁園春.長沙》一首,號稱絕唱。毛自稱「對於長短句的詞學稍懂一點」,應該是想到這首詞才有這種自負。但是,北京文藝界一個舊詩詞愛好者對毛的少年朋友作了多方調查,發現這首詞的原作和公開發表的稍為不同,茲收該詞原作記錄於下:
「肅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歡歌百侶曾游,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據說此是毛澤東一九二零年和一九二一年間和許多同學游岳麓山和橘子洲頭,大家所作的聯句,經幾個詩詞造詣深的老師修改而成。毛澤東後來和一些朋友重遊湘江、岳麓山、橘子洲頭時念過。三十年代,蕭三在陝北獲得此詞,當是毛澤東提供的。但已改「肅立」為「獨立」,改「歡歌」為「偕來」。此詞整套功力上和風格上和毛澤東先後所作詞迥異,其著作權,為詞學界所懷疑,但大陸知情人懾於毛的權勢,不敢提出異議。
但是我們用一些旁證可看出其中確有不少問題。
第一:《毛澤東詩詞選集》刊明該詞是一九二五年作,查當年八月,毛澤東即由湖南啟程往廣州,九月到達廣州參加國民黨中央宣傳部工作,十月被汪精衛推薦代理宣傳部長。按新歷八月當為舊曆六月,湖南一帶的氣候尚未降霜,何來「萬山紅遍,層林盡染」?
第二:毛澤東當時已為共產黨的頭面人物,在國民黨的地位也不算低,怎會像初出茅廬的小夥子那樣,「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第三:如果毛澤東當年八月在湖南長沙有此佳作,九月份到了廣州大有可能錄呈在廣州的林伯渠、柳亞子、郭沫若等人欣賞,作為「粵海飲茶」的談資,可見毛澤東當時還不敢公然把此詞的著作權全部佔為己有。
第四:到了陝北以後,毛澤東仍然沒有做為己作公開於世,直到蕭三在延安將它錄出來發表,才在一九五七年收錄於《詩刊》發表,其中蹊蹺,明眼人一推即可全知。
一九四九年毛澤東坐上了北京龍庭,沒有立即發表自己的佳作,直到一九五七年才收錄十八首發表於《詩刊》,這一方面說明他的謹慎,有自知之明,後來他和陳毅談詩的一封信,說自己對律詩「還未入門,偶爾寫過幾首律詩,沒有一首是我自己滿意的」,當非謙語。
可見,毛初坐龍庭時,十八首詩詞中有許多首根本沒有寫好,或沒有改好,所以最初不敢貿然發表。但進到北京坐穩龍庭以後,毫無疑問,毛澤東會有空餘時間讀詩、寫詩和改詩,又和許多著名文人學士交流寫詩經驗,聽說他和柳亞子最初唱和時,也是表現非常虛心,要柳亞子收他的詩稿鑑定之後,他才拿給其它人看。除柳亞子外,毛澤東也請郭沫若經常改詩,後來毛澤東給胡喬木寫信,要他把「詩二首」,「送給郭沫若同志一閱,看有什麼毛病沒有?加以筆削,是為至要。」據說郭沫若在修改毛澤東所作詩詞時,常常先是極口讚美,然後通過吟誦將自己修改意見沉吟數次,讓毛澤東聽到加以採用。只有很早就和毛澤東熟悉的章士釗知道毛澤東的根底淺薄,多是看了之後點點頭,附和幾句,再通過其它人將自己的意見轉告毛澤東。
計算起來,從一九四九年到一九五七年共計八年時間,所收詩稿多是描寫江西遊擊戰爭和長征路上的遭遇,舒發自己的豪情壯志,今天,我們從他的詩題和詩詞內容,可以看出一個事實,詩詞多是後來補作的,十八首詩的許多首,屬於「倒填年月」之類的東西,這即是說,井岡山游擊戰爭前後的詩詞是在進入北京以後寫的。
何以見得?我們看《菩薩蠻.黃鶴樓》註明是一九二七年寫的,其中「沉沉一線穿南北」,注稱「一線」是指「長江以南的粵漢鐵路和以北的京漢鐵路」!而事實是,一九二七年的粵漢鐵路,還沒有修成一線。又如「山下旌旗在望,山頭鼓角相聞」,而事實上內戰規模不大,雙方少用旌旗鼓角,這種不顧事實的描繪,只能說因為「倒填年月」的方便。又如「戰地黃花分外香」,「風展紅旗如畫」,作者在戰鬥中怎麼可能有閑情逸致去嘗畫品香?再如:《人民解放軍佔領南京.七律》註明作於一九四九年,可是一九五七年不放到《詩刊》上發表,直到一九六三年才收入《毛澤東詩詞》,可以肯定也是後來「倒填年月」補作的,所以「宜將剩勇追窮冠,不楞沽名學霸王」二句,十多年後才改為「不可」。還有多次補充的作品,如《清平樂.蔣桂戰爭》,寫一九二九年蔣介石和桂系的戰爭,不發表於一九五七年的《詩刊》而發表於一九六二年五月《人民文學》。相隔三十三年﹔《蝶戀花.從汀洲向長沙》,寫的是一九三零年的事,發表於一九六二年《人民文學》,相隔三十二年﹔《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寫於一九三一年春天的事,發表時間相隔三十一年﹔《漁家傲.反第二次大圍剿》寫一九三一年夏天的事,發表時間亦相隔三十一年。凡此種種,極為可疑。
另一些作品從創作到發表的時間較短,推敲不夠或修改人不敢盡情提意見,諸多原因局外人不盡知曉,如《七律二首.送瘟神》一九五八年七月一日寫,一九五八年十月三日發表,最初「千村霹靂」,後改為「千村薜荔」,註釋此說是形容村落荒涼,如是前者,只能解釋為「人遺矢」像「霹靂」那樣響,改為後者,那末家家種有常綠籐本植物,亦能形容綠化悠雅,不必和荒涼聯繫來解。「坐地日行八萬里,巡天遙看一千河」,和牛郎扯在一起,已屬勉強,而牛郎問瘟神,又怎會一樣悲歡?第二首「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意化為橋」一聯,即使把自然界擬人化,怎麼能得出「六億神州盡舜堯」來?「天連五嶺銀鋤落,地動山河鐵臂搖」一聯,是同義語,有一句即可,真有瘟神,「紙船明燭照天燒」有什麼用。
《七律.到韶山》,一九五九年六月作,一九六三年十二月出刊,中間相隔四年,其中「為有犧牲多壯志」,「遍地英雄下夕煙」,整句連貫生硬,作者不知農民有多辛苦?他們一天最多八個工分,一個工分最多五六分錢,毛竟然在別人的痛苦上陶醉!《七律.登廬山》,一九五九年七月作,一九六三年十二月刊出,相隔四年「熱風吹雨灑江天」對「冷眼向洋看世界」亦屬勉強,只能解釋為作者在清涼的廬山中想到有熱風吹雨,下聯「雲橫九派浮黃鶴」對「浪下三吳起白煙」,試問,浪下怎會起白煙?對此註釋者不敢註釋,許多讀者百思不得其解。
總的來說,毛澤東的詩詞有不少語句是勉強湊數的,其中有些是詞費,可要可不要,有些是隱晦,可以這樣解,也可以那樣解,要轉彎抹角才能解得通,並完全缺乏詩意。還有一個最大的毛病,是硬頸稱英雄,如《念奴嬌.井崗山.一九六五年五月作》,其中「獨有豪情,天際照明月,風雷磅礡」,讀者知道豪情可以和風雷聯繫起來,但明月插在中間有什麼聯繫呢?其它如《滿江紅.和郭沫若同志.一月九日作》,有「四海翻騰」,「五洲震盪」,「雲水怒」,「風雷激」等,都屬於這一類硬著頸子說大話的詩詞。這些缺點的造成,最大的原因是經過反右派和反右傾之後,除了毛澤東指定郭沫若提意見之外,其它人已噤若寒蟬,不敢提意見,以致毛澤東發表時詩作水平日益下降。
文化大革命前幾年,毛澤東就在國內肆無忌憚的搞個人迷信,由林彪、陳伯達等人把毛澤東捧到馬列主義的頂峰,其聲勢比一場迅雷霹靂暴風驟雨更使人害怕,當時群氓聳懼,萬簌失聲,對毛澤東本人天威咫尺,對毛澤東著作奉為無上之寶,出現許多讀毛澤東著作的積極份子。一九六三年十二月人民出版社《毛主席詩詞》有毛澤東寫的《七律.和郭沫若同志》,《七律.冬雲》,《滿江紅.和郭沫若同志》等,也曾掀起一片讚揚之聲,譽為反對國際修正主義的最強者,其實,和毛澤東過去的許多作品一樣,許多句子仍是類似標語口號,毫無詩味,如「小小寰球,有幾個蒼蠅碰壁」,「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高天滾滾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氣吹」,而《七律.答友人》,「紅霞萬朵百重衣」,其用意到底要說明什麼,使人大費猜測。其中「紅霞」說是意指「芙蓉花」,但「紅霞」能用「朵」來計數,誰道有一朵一朵的「紅霞」嗎?
「百重衣」上接「紅霞」,又說明什麼?還有「長島人歌動地詩」,註釋者說:「長沙橘子洲(見《沁園春.長沙》橘子洲注),代指長沙,可是《沁園春.長沙》並沒有註明長沙即長島,從古以來也沒有定橘子洲名為長島,只是作者為對偶上句的「洞庭」而生造的,即使有特權可以這樣生造,但」動地詩「其意何在?迄今沒有看到毛詩的註釋和讚頌者詳細的解釋。照《毛澤東詩詞選》收錄的數目來看,一九四九年以前,毛澤東在戰爭的萬忙中寫出那麼多詩,為什麼一九四九年後特別是到文化大革命末,共計二十多年卻寫得那麼少,其中原因可能是自己不滿意自己的作品,也可能是位尊權大,羞於向一般人請教,也可能是寫好之後,覺得難登大雅之門,隨即撕毀。
現在人們知道的是關於田家英的文章中,說毛寫了一首《詠賈誼》丟在字紙簍裡,被田家英撿回,毛拿去看了又看,說「寫得還可以。」要田家英收錄,不知道此詩是什麼原因至今未曾發表。
據田家英收錄的全詩看來,其中如:「胸羅文章兵百萬,膽照華國樹千臺」,「雄英無計傾聖主」,「空白淚羅步塵埃」,顯然不夠通順易解,現在抄錄唐人劉長卿:《長沙過賈誼宅》來對比劉詩是:「三年謫宦此棲遲,萬古惟留楚客悲。秋草獨尋人去後,寒林空見日斜時。漢文有道恩猶薄,湘水無情即豈知。寂寞江山搖落處,憐君何事到天涯」。兩相對比,一高一低,顯而易見。看來毛「可以」的標準是太低太低了。毛寫給胡喬木的信,說「詩難,不易寫,經歷者為魚飲水,冷暖自知,不足為外人道也。」說明他還有自知之明,並不敢接受抬轎客趕馬公那樣的吹棒。為了保住自己的詩人桂冠,他前期舊詩詞多請幫閑修改補充,是可以理解的。
毛澤東平生好學,這不是壞事,也可以說是他從一個小學教師成為「人民政府主席」的內在條件之一。本來只要他不做虧心事,好好完成他的本職任務,即使不會吟詩填詞,人民照樣尊崇他,可從他造反起家以後,四五十年,經他的手害死、殺死、斗死、逼死、餓死、不得善終的人,纍纍不可勝計。有人估計是七千萬人到一億之譜,當然包括他的朋友從富田事件的紅軍和五九年彭德懷、文化大革命的劉少奇在內。
毛的文藝思想主張政治挂帥,所以他詩詞中政治標語口號隨處可見,如:「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紅旗躍過汀江」﹔「分田分地正忙」﹔「百萬工農齊踴躍」﹔「前頭捉了張輝瓚」﹔「喚起工農千百萬,同心干」﹔「橫掃千軍如卷席」﹔「敢教日月換新天」﹔「金猴奮起千鈞棒」﹔「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地主重重壓迫,農民個個同讎」﹔「軍號工農革命,旗號鐮刀斧頭」﹔「天連五嶺銀鋤落,地動山河鐵臂搖」,在組織這些句子時,他確實化了許多腦筋,盡了所有的努力,他的詩詞修改者也為他尋找許多其它詞句來攙和配合,使它有機結合成為一首詩成一首詞,後來這種標語式的革命口號竟然在大陸蔚成風氣,似乎變成一種詩學的流派,不可一世。文革中,湖南道縣一群民兵和革命小將,就是這樣邊唱毛詩詞,邊用斧頭柴刀砍死數萬人民。
今年是毛延安文藝座談會的講話發表六十一週年,北京組織文藝人員聚會,出版專集紀念,我們檢查這六十多年來中共統治地區的文藝作品,留下來的只是使人哭笑不得的東西。
《毛詩詞》出版了五千萬冊以上,這些稿費為他個人私有,用於請客或賞賜江青、張玉鳳等身上。看得人多,銷路又廣,照齊、梁詩學評論家鐘嶸的上、中、下三品標準,應屬於上品。可是,毛崇拜的魏武帝曹操被列為下品,在重視「其源出於」某某的鐘嶸看來,毛詩詞評不上優質。
令人費解的是毛平生主張造反有理,要衝決傳統文化的一切綱羅,古物古書在他眼裡都是封、資、修的東西,《詞源》、《詞海》、《說文解字》,和唐詩、宋詞等書籍都要付之一炬,可是他自己用舊形式寫得詩詞,卻要人奉為紅寶書,連續幾十萬冊的再版。他寫的舊詩詞還遵奉舊詩的老法度,要求律詩講平仄,正經八兒的說:「不講平仄,即非律詩」。他的一些詩詞平仄不協,不是他不願講,而是他做詩的功力不濟,沒有更好的詞彙去替換協韻。在舊詩詞創作上,除加入標語口號詞句外,完全沒有反潮流的獨創精神,有時套用別人的現成句子,脫不了模擬的習氣。如《七律.到韶山》:「別夢依稀咒逝川」,即來自唐人張沁《寄人》:「別夢依依到謝家」,溫庭筠:《蘇武廟》:「空向秋波哭逝川」。李賀:「雄雞一唱天下白」,毛澤東改用為「一唱雄雞天下白」﹔萬俟詠《憶秦娥》,「天若有情天亦老」,毛澤東抄用全句﹔李白:「我欲因之夢胡越」,毛用為「我欲因之夢寥廓」,「記得當年草上飛」全句,毛襲用黃巢《題像詩》。
需要特別聲明的:舊詩界襲用前人詩句的做法,並不犯規。問題是毛這樣做與他一貫反潮流的精神大相逕庭,才使人覺得奇怪。中國舊詩傳承時間久遠,出過許多偉大的詩人,其詩作傳誦千古。宋代以後出現集句形式,是將不同詩人或同一詩人的名句湊合起來成為一詩,讀來不遜於原詩,甚至勝過原詩。據說,王安石和文天祥都是集句的能手。集句這種形式說明舊詩遺產豐厚,也啟繅襲他人詩句的方便之門。特別是舊詩遺產豐厚,出現許多陳陳相因的現成套話。一些剽竊能手只要把那些現成套話串通起來即可成詩。在毛詩詞裡,這些現成套話也不算少,如「分外香」,「天高雲淡」,「西風烈」,「只等閑」,「望斷南飛雁」,「白浪滔天」,「蕭瑟秋風」,「鬱鬱蔥蔥」,「驚回首」,「雨後斜陽」,「霜天爛漫」,「風雪迷漫」,「白雲飛」,「下翠微」,「一時稀」等等,在《詩韻集成》、《詩韻合壁》、《詩譜》等指導作詩填詞的書籍裡俯拾即是。毛襲用這些現成的語句來寫戰爭環境,這是他和別人不同的地方。戰爭是危事凶事,戰爭中血肉橫飛,戰爭雙方互有死傷,如果有人面對戰爭的死傷創痛,面對戰爭的慘重破壞,獨自一人在那裡吟「戰地黃花分外香」、「彈洞前村壁,今朝更好看」,人們不說他無人性,就會說他發神經。自然,事後補寫也是作者的自由。
魯迅寫舊詩也寫新詩,周恩來也一樣,直到現在沒有聽過毛澤東寫過新詩,這說明毛對舊詩的好迷戀執著超過別人,這是什麼樣原因呢?經過一番研究,多方面思考,認為這和毛本人的素養有關。毛的詩詞和黃巢「反詩」大體類似,如:「獨有英雄驅虎豹,更無豪傑怕熊羆」、「試看天下誰能敵,敢教日月換新天」,「革命高歌歌一曲,狂飆為我從天落」。都屬這一類講大話,吹牛皮的毫言壯語。黃巢「通書記」,年青時的野心以及「寡人有疾」(好色)等等,與毛十分相似。他們也都是吐豪語,說大話,硬頸稱雄,不會暴露自己見不得的隱私。
幸而我們生活在二十世紀,訊息靈通,有各方面的資料參考對證,我們可以在正反不同的報導記載裡看出癥結所在。毛澤東崇法黜孔,批林還要批孔,一個大學教授提倡「學而時習之」,曾受到批判鬥爭。可是毛自己口不離孔子,用於詩歌上的如:「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這還不是自己可以放火,別人不能點燈?在毛統治時期一般幹部正當談愛說情,要受批評,甚至受政治虐待,而毛自己在延安時曾經寫過許多詩歌給「交誼舞明星」吳莉莉,一九二零年冬天寫信給楊開慧的《虞美人》詞,沒有附在詩詞選集出版,可能是因其上下闋有過肉麻的描寫﹔《卜運算元.詠梅》,說梅作為革命象徵的解釋不免牽強附會,經李志綏醫生指出他是為安慰棄置許久的情婦(該情婦曾寄陸游:《卜運算元.詠梅》詞來)寫的,這就可以解答他何以忽然要「和」陸游這首詞,詞中措詞造句的安排亦可以得到合情合理解答來。這說明毛的淫蕩虛偽,表面一套,背後一套,口頭上為革命為人民,骨子裡男盜女娼。他一生姦污婦女不計其數,如晚年身邊侍女孟錦雲,小他五十二歲,曾是空軍文工團員,孟錦雲十五歲時和毛跳舞得以行淫,一個時期毛愛她不忘,幾年後孟錦雲因泄漏毛宮內事,被關押勞改五年,出獄後去找毛援救,毛要汪東興給孟錦雲平反,調為毛身前秘書,後來毛叫孟錦雲為「孟夫子」,人們以為這是毛隨和不擺架子,但是讀過李白:「《贈孟浩然》一詩(「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就知道毛這樣「叫」是一種愛稱、戲稱、匿稱,他通過叫名在和孟錦雲調情。
由此種種事實,可以看出毛澤東為人的實底,詩詞上豪情萬丈,大話連篇,私下荒誕無恥。從詩詞反映的角度來看,毛和黃巢等人一樣自我膨脹,是毫無疑義的。毛澤東的秘書李銳說,毛澤東有帝王思想。為什麼毛澤東能夠坐穩紅朝二十七年?袁世凱曾經做過八十二天洪憲皇帝,以失敗告終,毛知道自己終不能稱帝。毛的勤務員權延赤寫的《歷史的暗角》,說毛澤東直言不諱,稱自己是馬列主義加暴君,林彪《五七一工程紀要》說毛是借馬列之皮,執暴君之法的大暴君。的確,馬列主義和帝王專制是同類性質的東西,毛澤東崇拜暴君,也就是這個原因。
歷史事實證明:毛打著馬列主義旗幟,得到國外蘇共和各國共產黨的的軍事援助,所以勝過黃巢。在日本投降以後,中共得到蘇軍在東北擄獲的輕重武器長驅入關,這是黃巢想像不到的,如果黃巢和毛澤東易時易地而處,同樣能夠成為「人民政府主席」。
深入一層,為通過毛詩詞瞭解其思想實質,不妨拿出幾首做具體解剖:
《沁園春.雪》一九三六年二月:「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像,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曰,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鵰。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這首詩被許多人譽為構思奇特,氣魄雄偉,千古絕唱。胡喬木臨死時爭過它的著作權,但胡喬木發表的詩詞沉鬱而不流暢,遺詞造句很少詩味,大有可能是毛澤東寫成初稿由胡喬木加工修改,實非全由胡喬木所作。在寫作前毛澤東看過唐人岑參的《白雪歌》,在設想、構造意境上面有所參詳取捨,但藝術描寫遠遠不及岑參的細膩、深遠。「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從直覺的驚訝可以理解,從字面來看,使人容易想到冰封的千里,雪飄的是萬里,萬里減千里,還有九千里地方無雪飄,不及岑參詩那樣:「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黎花開」,使人想像下去就覺得形容細緻。毛詩的「千里」、「萬里」是平行的,岑參的「千樹」、「萬樹」是「遞進」的。花開由千到萬,而冰封千里,雪飄萬里,就難以令人接受。大河被冰所封,失去滔滔,和長城內外一樣惟余莽莽,將大河和長城分開來寫,不免割裂形象。「山舞」、「原馳」,如果是坐在顛簸不停的車上,可以看成這樣,如蘇東坡:《江上看山》詩云:「船上看山如走馬」,那是船上錯覺,山動如走馬,而受冰封雪壓的「山」和「原」應亦惟余莽莽,怎會舞會馳呢?蛇爬而像步,不用放大鏡看,萬不能「欲與天公試比高」!晴日的陽光經白雪反映,一般不會變成紅色,「紅裝素裹」的聯想,有一半落空。「折腰」一詞的原義是「卑躬屈節」,毛說「無數英雄競折腰」,不知為江山折腰算是什麼樣的英雄,而用「無數」二字,也是不確切的。舊詩詞允許超現實的構想,也允許重文疊字,但文字構思和意境構成要脈絡分明,妙趣天成,如果經不起盤問,經不起品味,不能算為上乘。「白髮三千丈」不下接「愁」字,「明鏡見秋霜」如無「鏡」字,都有會使人聯想落空。看來,毛澤東的詠雪詞也是一種八寶樓臺,「折下來不成片斷」。該詞下闋議論更多,的確,毛澤東在發狂亂「吼」,也有可能是毛澤東沒有看過漢武帝、唐太宗、宋太祖的詩,沒有見過唐太宗的書法,不知道漢、唐文化的盛況,才會下「略輸」、「稍遜」那樣不顧歷史事實的字眼。更有可能是他生性狂妄,為了行文吟詠方便,根本不把別人的成就放在眼裡,以為加「略」加「遜」可以減輕自己的錯誤,但信口開河,總不是一種美德,而把毛澤東的無知的狂妄棒到九天之上去頂禮崇拜,那又是怎樣的行為呢?
《七律.吊羅榮桓同志》一九六三年十二月:「記得當年草上飛,紅軍隊裡每逢違。長征不是難堪日,戰錦方為大問題。斥鳩每聞欺大鳥,昆雞長笑老鷹非。君今不幸離人世,國有疑難可問誰?」這首詩用詞不當,對仗不工,有許多問題。作者將自己和羅榮桓都劃入「草上飛」一類人物,彼此常有不同意見爭執。聯繫下聯「長征」和「戰錦」,注者說相違的是和林彪之間的爭執。為什麼在吊羅榮桓的時候,把林彪的錯誤提出來放在「每逢違」之下,使未看註釋的人,很容易誤會是羅榮桓與毛澤東相違,這在字面上顯然是犯了交待不清的錯誤。第三聯「斥鳩」、「昆雞」,二句意義相同,是林彪在「欺」、「笑」羅榮桓,還是羅榮桓在「欺」、「笑」毛澤東呢?脈絡亦屬不明。在吊羅榮桓的時候,應該將羅榮桓的模範事跡突出地寫出來,正面讚美他在長征和「戰錦」中的功績,不能用毛澤東詩中現在所用的詞句,使人誤會,這是措辭不當。按羅榮桓死的時候,林彪正在賣力鼓吹毛澤東思想是馬列主義發展的頂峰,毛澤東不至於對林彪如此切齒痛恨,連追悼羅榮桓場合都不放過機會去鞭打林彪。最後二句大有王者器度,對看大臣去世時際,想起江山社稷的危難大事,滿幅君臨天下的神氣,滿腔君王哭將相的口氣,這二句做為京劇臺辭來唱,倒不失韻味,但卻是一首失敗之作。連六十分也打不上。
《念奴嬌.鳥兒問答》一九六五年秋:「鯤鵬展翅,九萬里,翻動扶搖羊角。揹負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間城廓。炮火連天,彈痕遍地,嚇倒蓬間雀。怎麼得了,哎呀我要飛躍。借問君去何方?雀兒答道:有仙山瓊閣。不見前年秋月朗,訂了三家條約,還有吃的,土豆燒熟了,再加牛肉。不須放屁,試看天翻地覆。」毛澤東在給陳毅談詩的一封信中,說自己「對於長短句的詞學稍懂一點」,相當自負,可是這首詩就深受世人非笑,除「不須放屁」那樣的不潔之語刺耳以外,把自己比做鯤鵬,而把蘇聯修正主義分子赫魯曉夫等比做「蓬間雀」,這就失去為人的起碼忠厚之道。而《蝶戀花.從汀洲向長沙》一詞:「萬丈長纓要把鯤鵬縛」,那個「鯤鵬」要做貶義才解得通。自然這首詩裡的鯤鵬要做褒義解,一褒一貶,都由毛澤東個人自我作古,不知誰授權給他。這褒義鯤鵬扶搖羊角到九萬里高,當然很了不起,「朝下看」,看見了「人間城廓」、「炮火連天」、「彈痕遍地」,無動於衷。反而是蓬間雀覺得「怎麼得了」,於是想辦法「訂了三家條約」,人民「還有吃的,土豆燒熟了,再加牛肉」,鯤鵬看到這情景,罵雀兒「不須放屁」,因為它要的是「天翻地覆」,而「炮火連天,彈痕遍地」,根本算不了什麼。做為普通老百姓,想過安居樂業和平勞動的生活,他們是接受褒義的鯤鵬好,還是接受雀兒好?鯤鵬那樣喜歡「天翻地覆」,到底是為了什麼?那就是國內殺、關、管、斗、批,在國外和帝國主義針鋒相對的鬥爭,不惜打一場原子戰爭,讓中國人民死一半也在所不惜,這不是惡魔在狂叫,痴人在夢囈嗎?那裡有一點正常人的心理。就詞論詞,也沒有一點詞的味道。「扶搖羊角」上加「翻動」,應成什麼形象?毛澤東滿以為寫了這詞就會把修正主義罵倒,全世界的殖民地人民,帝國主義國家的無產階級就會跟著他這個共產主義革命運動的偉大領袖起來造反,立即「天翻地覆」,可惜事與願違,他到死也沒有看到那樣的「天翻地覆」,自己反倒變節,通過猶太人基辛格的拉皮條,被迫投降了「美帝」頭子尼克松。
毛澤東的詩詞高明嗎?由此可見一斑。如果說他的詩詞「前無古人」,那就是說他錯得離譜以致到了前無古人的地步了。
来源: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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