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參與迫害陳光誠及家人的鄉親:
在第一封信中,為歷史存照,為免疫於謊言,我陳述了陳光誠為雙堠鎮鄉里殘疾人的基本人權、普通人的減免稅權、生育權、免除暴力絕育權所做出的努力和付出的犧牲,澄清了政府關於陳光誠袁偉靜出賣中國情報、收取美國報酬的謊言,指出了這謊言的目的。時間剛剛過去不到五年,你們是當事者,那些經驗和往事,不應當故意忘記。
政府當局是迫害陳光誠的主謀,為什卻寫信給你?是因為這個政府不是民選的,大小官員只對任命他們的上級負責;司法不獨立,法律淪為他們手中的鐵鏈皮鞭,專門整治不服從奴役的人。如果不迫害陳光誠,他們就不是專制下的惡吏了。所以,要求他們停止迫害陳光誠,相當於與虎謀皮。
而你,你是陳光誠的鄉親,你與他同根相生,同喝一河水,同種一方地,你的利益與他的相同,你的權益與他的一樣被剝奪。更重要的是,你是他維權行為的受益者,是因為見堅持討還你的公道、維護你的權益,他才承受牢獄之災。
儘管如此,面對強權和暴政、不公和欺凌,你躲在自家門窗後看陳光誠一個盲人挺身而出,我能理解;你沉默噤聲於他的苦難,我也能理解。你不願為了他人招惹麻煩,而一條歲月不能消弭的真理是:舉凡聖賢皆寂寞。
令我震駭的是,你並不甘於站在門窗之後沉默噤聲,面對發生在你身邊的陳光誠事件,你要站起來行動。你的行動竟然是與官府惡吏一起迫害陳光誠!迫害這個對你有恩、為你受難的人,迫害他的家庭和他的所有親屬!
你們當中有鄉鎮當局和縣當局官員的親戚或其他關係人,有游手好閑懶於勞作的「滾刀肉」式混混,也有普通農戶人家如你、遠親近鄰如你、還有鄉鎮市井小民如你、小商小販如你、你、還有你。……如今,你們被公眾社會稱為「看守」、「流氓」、「便衣」。雖然你擁有了這些稱號,我不會因為你的這類行為特質,將你歸為社會另類。否則,就意味著你被正常社會拋棄,被中國民間和國際輿論當作社會渣滓而鄙夷不屑,被公義和道義原則無視,因而失去審判與懺悔的機會,失去自我救贖的可能。所以,無論你穿上怎樣的制服或不穿,對陳光誠、袁偉靜及其家人執行看守任務還是抓捕任務,你是政府臨時僱用的陳光誠的鄉里鄉親,而不是政府各部門原本職工作人員,不是那個專制機器上運轉多年的齒輪、螺絲釘或方向盤、傳動器。因此,這是我對你們有話要說的原因:
我把你們當作可以講道理、明人倫、論是非、知善惡的人。古人說,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我當你是載舟覆舟之水,而不是當代漏水沉痾之舟。
你配合當地官吏,按照縣鄉衙門相關部門的安排,封鎖陳光誠的家院,阻止陳光誠外出;陳光誠入獄後,你繼續封鎖,阻止他的妻子袁偉靜外出。你們聯手不分晝夜,不計晴雨,不論寒暑,把陳家的農人之宅變成了一座名副其實的監牢。
從2005年至今(2012年)七年之間,除了袁偉靜三次歸於失敗的短暫出逃,除了2010年3月3號到23號期間20天的消停,你們的監控未有一天一絲的鬆懈。這種情況,在千年中國皇權專制史上也是聞所未聞,這是你們的「偉大」創舉。
不僅如此,隨著你們的惡行露布天下,導致八方義士仁人接連到訪,你們開始了封鎖村莊的聯防戰役:你們劃地為牢,在東師古村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步步為營,不僅村裡的各門戶、各巷口、各路段都有你們分工把手,村外舉凡通往東師古的各條路口,你們更是輪流值班、聯防把手,無論黑夜白晝、冬夏春秋、陰晴雨雪。這是你們的另一個曠古「壯舉」:你們相互合作,把東師古村這個坐落在京滬高速公路兩公里處的普通村莊,變成了一座與世隔絕的禁區。
陳光誠袁偉靜宅門外24小時輪值的監守。他們中有陳家人認識的外村鄉親。(圖:博訊)
這個禁區的高牆鐵網,就是你們這些手持凶器,身攜電子通信設備的「便衣」鄉親。冷戰結束二十多年了,你們竟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臨沂市、沂南縣、雙堠鎮、東師古村,建立了一道以野蠻愚昧為磚石、下流無恥為水泥、忘恩負義為高度、缺德墮落為厚度的柏林牆。
你們人數眾多,三年前,平時晝夜二十四小時輪流值班,你們保持在二、三十數,遇有特殊情況,動輒出動一、兩百人。逢到陳光誠父親忌日或陳家有事的日子,你們出動的人數甚至多達四、五百(這個不小的數字,也是我不能把你們歸為少數地痞流氓無賴社會渣滓的原因)。
逢此時,你不僅監管自己的恩人和他的親屬,你也充當你們奴隸主的喉舌:你挨家挨戶頒布出門禁令、歸宿命令、特別警告、注意事項。
你不僅是奴隸主的喉舌,更是當權者的棍棒。長期以來,你們有效地阻止了外地陳光誠的支持者對他的探訪。來訪者無論來自海內海外、東方西方,無論是律師、記者、難友,還是網民、朋友,路人,你一概野蠻相向。你無師自通地學會了黑社會老大的方式,用毆打、搶劫、辱罵、詛咒等未開化的手段,驅逐八方四極的陳光誠、袁偉靜的探訪者。
作為光誠偉靜的同鄉和他們義舉的受惠者,你數年如一日地參與對他的迫害,跟進官方升級迫害的腳步,這是為了什麼?說出來我為你羞恥:為了每天得到90塊、100塊人民幣的酬勞。這酬勞來自欺壓你的政府。我相信這酬勞最近一年以來有大幅升漲。
「並非人人都能有此機會」,於是你們紛紛拐彎抹角,與鄉政府有關部門有關人員拉關係,走後門。得到這份「工作」的快如何哉,沒得到的眼巴巴悻悻然。
2006年陳光誠服刑,袁偉靜一人在家。宅門外不怕風吹雨打、日晒雨淋的監守數倍於「囚徒」,這項「工作」成本不低。(圖:博訊)
下面這個故事供你回憶:
陳光誠服刑期間的一天,袁偉靜被你跟隨,到附近小賣部去買煎餅。女店員不認識袁偉靜,卻認識你,她張口問你:
「你現在還在東師古干啊?」
當著袁偉靜的面,你不好意思,笑而不答。
店員見狀再問,問得更露骨:你們是否還要人?因為她巴望得到同樣的機會。
你只好指指袁偉靜,意思是:當事人在此,最好不要談這個話題。
豈料那位店員明白袁偉靜的身份後,仍然毫無顧及。在你回絕她說「現在不招人了」之前,她直言不諱地讚揚說:你的工作「太好了」!
你還記得那天的場景吧?
為什麼好?說出來我為你難過:因為這項工作雖然是迫害為你們維權的英雄,卻著實輕鬆省力,且賺得不少。
你雖然鼠目寸光,不知自己利益何在,卻對這「工作」的利害關係算得一清二楚,說出來我覺得噁心:你竟直言不諱地當著袁偉靜的面,稱她和陳光誠為「老闆」。
袁偉靜回答你說:「我在家裡被你們長期看著,一分錢都沒有,我都沒法供養自己的家庭;但是我卻供養著很多很多的家庭,你們幾十個家庭,都是靠我來供養著的」。你聞此言之後露齒而笑,那笑容厚顏無恥,應當載入沂南縣誌,足以陰霾神州天空。
袁偉靜兩年前就告訴我:「雙堠鎮百分之九十的工作在我們家裡。沂南縣百分之六十到百分之八十的工作都在我們家裡」,這是你看守陳家時親口告訴袁偉靜的。你沒用「迫害」這個詞,你說的是「工作」,是雙堠鎮、臨沂市、沂南縣為迫害陳光誠一家以及他的親屬而創造的「工作」和就業機會。我不知道你們地方當局的財政收入究竟如何,你們中有人透露說,由於陳光誠的存在,當地政府在2004年花去經費至少1500萬,據估計,現如今已經花去了3000多萬。人們有理由相信最近一年經費成倍提高了。這其中當然包括你和你們經年累月每天如一日出賣良心、傷天害理的所得。
寫此信過程中,我查了一下網上資料,從2011年12月8日博訊的報導中,我悲哀地注意到,最近一年以來,在你們的股掌之中,東師古村遭遇了空前的挑戰。
你們的「工作」高度組織化了:東師古村內成立了「監視陳光誠指揮中心」,直屬山東省委調遣;
你們的設備更現代化了:村內每家每戶都設有監視探頭、全村佈滿移動信號監控設施,還有數量不等的常備車輛;
你們作為常備人員的總數擴大了:平時晝夜流動的「看守」保持在一百多名,此外還有更多隨時待命狀態的行動人員,招之即來,為的是應付大規模的探訪活動;
你們的防守規則更健全,作業更加專業化了:全村每一個角落都處於你們監控之下,任何一戶若有外(村)來者甚或本村親戚進入,你們將前去「探視」,目的是瞭解情況、打聽消息,警告戶主所謂保密規則,提醒戶主:若向外界提供有關陳光誠及家族任何訊息,必須主動自首,接受刑罰,以免連累他人。一天24小時、一週7天,一年365日,無論何時,一旦發現村裡有與外界聯繫的信號,你們立即追查,及時處理。
即便911之後,美國國土安全部為保證首都華盛頓市區各政府部門的安全,防止恐怖份子突然襲擊,所採取的措施也不過如此。嚴格說來還不及如此:警察不能限制市區所有街道行人的自由往來,各地遊客穿梭不息的狀況基本沒有改變,旅館沒有關閉、居民宅院不能遭到警察的隨時入侵訪查,攝像頭都在十字路口交通要道,僅僅是監視違規車輛的,從未按到居民住宅區。
現如今,東師古村民已經沒有鄉親往來的自由、沒有留客過夜的自由、沒有聯絡自由、沒有言論自由和相應的行動自由。這個叫做東師古的村莊一片蕭殺,白天寂靜的如同鬼域,路上沒有行人,巷裡沒有腳步、村口大樹下沒有農戶蹲坐聊天、街坊鄰里沒有嬉笑言談,小孩子噤若寒蟬……。東師古村未曾遷徙、不設鐵網電網、沒有獄卒、沒有囚徒,但是,在中國山版圖上,這個村莊已然變成了一座與世隔絕的特殊的監獄。
把一個盲人維權者居住的村子,變成一個現代化的准監獄。藉助你們的幫凶,這是山東省當局的首創!中國千古一例,空前絕後。順便補充一句,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剛剛發表的2012年《法治藍皮書》公布的各省市政府透明度中,山東得分最低。這絕非偶然。「東師古監獄」在監守、設備、指揮調度、監控機制方面現代轉型所耗的資金,無疑大大超出人們的估計。中國的維穩經費何以超過軍費?這是一個最好的註腳。事實上,你們的全面升級已經迅速導致附近村莊、整個鄉鎮、乃至全縣在政治、經濟、文化、建築、風俗、習慣、語言、心理……等所有一切存形態上,以東師古監獄為重心的進一步調整、轉移、變形。這也是世界極權專制史上前所未有的地緣政治的怪胎。
鑒於你們與專制政府合作的升級,時間的推演、方式的正規化,你們的身份性質已經開始發生本質的轉變,你們正在蛻化為你們父老鄉親的敵人。雖然如此,趁著你們尚未徹底官僚化、齒輪化,趁著你們還對農戶田園淳樸的日子記憶猶新,為了你們的未來,為了中國的拯救,為了成千上萬數億人的心願,這一封為時已晚的信,還是要寫,還是要發給你。
不要以為你的所作所為無人知曉,不要以為你打完人說一句「這都是政府安排的」就可以逃脫責任。不要以為你一次次毆打,一次次拱拜「政府」二字你就可以長安無事。你是成年人,政府再邪惡,沒有逼你作惡。
此信已經不短。下次信裡我要告訴你,為什麼你的道德墮落非同一般,必然載入史冊,遺臭後世。
2012年2月17日 於 美國•華盛頓,20日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