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圖片/看中國配圖)
假如歷史事件都能順理成章,歷史絕對不像今天這樣,絕不像今天這樣雜亂無章。但願世界大部分人乾脆忘掉那一天,忘掉那天發生的事,忘掉鮮血,忘掉悲傷,忘掉痛苦。活著!怪誰?怪所有的人,還是怪我們所處的時代。
1989年6月3日晚上,北京頃刻間就變成巴黎的街壘。
大難將至的感覺,在人一生經歷中絕不多見。
天沒黑我就躺下了,我告訴妻子說:我今天晚上不出去。我輾轉反側睡不著,乾脆爬起來,騎上自行車穿呼家樓、三里屯、農展館、東直門,每一個十字路口都上萬人攅動,不詳的預感將顯現。人人都六神無主,噪動不安,他們在街上竄來竄去,說不清是人在跟時間賽跑,還是時間在跟人賽跑,再遲鈍的人也覺出風雲際會,雷霆將至,人變得越來越緊張不安,危險飄浮在空氣中,連鼻子都聞出了火藥味。
謠言不脛而走,因為人們相信它或許是真的。人人都在馬路上打探消息,馬路消息比什麼都來的快,口傳心授──最古老的交流方式超過現代聲光電。人人在爭論,喧鬧的人群即創造出一種統一的節奏,這節奏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狂熱,人人都瘋了!本能竟像會場的鼓掌,列隊朝著一個即定的方向,一個悲慘的目標衝去。關鍵是誰也無法選擇,也不能控制,一群籍籍無名、平常被人想不起名子的人,在危難時挺身而出或被捲入漩渦。毫不懷疑他們中有精英,有痞子,也有人渣,但因為共和國的大事使他們人格得到了升華,像火山噴發那樣,他們被拋向天空,災難又把他們重重的摔在地下。
20點12分:東直門路口
公共汽車司機用電車和大通道車擋住了幾輛軍車和指揮車,人群全都爬軍用卡車,爬上了引擎蓋上喊叫爭執著,軍車看牌照是野戰軍的V14—1356,一個上校軍官在向群眾解釋著,他請群眾放心,絕對不會鎮壓群眾,部隊沒發子彈,他把56衝鋒槍拉開,槍膛是空的,彈匣也是空的。他的表演像蹩腳演員不自然。
21點50分天安門廣場
繞城一週,最後又從小道插進天安門廣場。貼在廣場邊邊上,把自行車架好,我找個安全點地界,座在紅白相間的隔離樁上,萬一出現情況好溜,點上一隻煙噴雲吐霧。看看表21:50,地點離國旗100米。此時我冷靜的出奇,彷彿等候著有什麼重大的事件發生。紀念碑高音喇叭嘈嘈聲,不時有講演的喧鬧聲,有口號聲,還有鼓掌聲。
23點50分高音喇叭聲很急:
「我是軍博的一名文職,軍博以西已經打起來了!軍博以西已經打起來了!他們在開槍!他們在開槍!我確認在我離開時,已有5人被打死!有人說是橡皮子彈,有人說是實彈,我相信他們會包圍廣場。」廣播未完,人們就全站起來了,依稀聽見西邊像過年時放鞭炮聲,聲音時緊時松,聲音連成了片,看西方有些泛紅,很可能還有火光,動靜不小喲。我從15歲就當兵,我確認是槍聲。廣播又響起,號召人們去木樨地救援。忽忽拉拉站起一批人就奔木樨地,一大批自行車流直奔響槍的地方。
0點15分:裝甲車
突然,傳來重型馬達的轟鳴聲,一大漢舉著望遠鏡四處尋找,兩輛裝甲車飛速而來,從南邊插過來,分別從人大會堂和歷史博物館通過天安門時速不低於60多邁,車號是337-339,真來了,時間是0:15。我嘴上不由自主咕嚕一句:「63裝甲運兵車。」那手持望遠鏡大漢手也搭拉下來:「你再說一遍。」我張口就來:「63式履帶裝甲運兵車,自重12.8噸,乘員13人。你還需要啥?」大漢睜大眼把我打量個遍。看啥?我心說我15歲就是偵察兵。這時瘋狂的裝甲車會車拐彎都不減速,駕駛員開瘋了。等到人們反應過來,裝甲車也跑遠了。憤怒的人群蜂湧而至,有人喊出:拉路障!幾千人頓時響應,一聲聲號子過後,僅僅幾十秒,道邊隔離樁全橫在長安街上。
西邊槍聲更緊密了,我起身向遠處眺望。
23點20分:木樨地
最偉大的軍事行動也不能超越其政治目的,單單看到冒煙的槍口是不夠,必須找到它背後的東西。對於國家重大事件快速解決,就等於什麼也沒解決。
我弟小波他們在木樨地,從一開槍就在,他們從木樨地一直退到天安門,他比我勇敢。
裝甲車、坦克集群已經衝過了木樨地大橋,小波和英則偉倆醫科畢業生爬在復興醫院前的草地上:「真打啊!打越戰也沒這樣的。」能聽出班用機槍、衝鋒槍的散佈射,79阻擊步槍的點射。當槍聲漸稀後,裝甲車、坦克車一馬平川開過來,誰欄得住啊!憤怒人群手無寸鐵,只好罵開了:「操你媽,法西斯!」槍械、裝甲車、坦克是不怕吐沫星子的。有些人去扒地下的花磚,把花磚再摔碎砸過去,雖然無濟於事。
1點06分:西單路口
我抄起自行車迅速奔向西單,行至西單路口,聽到槍聲連成一片,不時夾雜著阻擊槍的點射和坦克高射槍打平射很瀋悶的散步射。1點06分槍響起的同時一輛輛汽車被點燃了,西單路口燃起一道火障,火光中鋼盔的反光很搶眼,五個、十個、十五個,越來越多,沿長安街左右兩側,成兩列縱隊半蹲半貓腰前行。我心頭一瀋:壞菜了,突擊兵!
隨即59衝鋒槍作動筒火光四閃,我處地型位置好,看見衝鋒槍作動筒打出扇面火光,槍口火光比這要小。我當即也半蹲著,他們運動我運動,他們停止我停下。我們學的是一個教程,停下就是瞄準射擊。我向後觀察:還有幾個人在掩護人群撤退,一看就是退伍兵,在最後邊壓陣,十幾人要掩護上萬人的撤退,對上萬人和十幾個退伍兵來說,此時正是他們一生中最大的冒險。離突擊兵最近時就是40米,子彈打的滿地面冒火星,像過年放鞭炮,我聽不到槍聲,只看見火花四濺,我得踩著火星跑才不會受傷,因為火星就是前一彈著點,兩顆子彈不會落在同一地方,這是常識。
我跑著跑著,不時地回頭看看後邊的大兵有多遠,80米、100米了,身邊開始有人倒下,有人像被割的草軟軟的塌了,有人硬硬捕地發出很響動靜,有人像紙片一樣飛出去,千姿百態。突然,我面前像爆開一朵紅菊花,跑在我前頭是一個穿白襯衣的人,紅色就在白衣上開放,我們跑一條軸線,伸手可及他的肩膀。他還在跑,我拍拍他肩膀:「哥們,你中彈了,背後。」他伸手觸及背後,一看一手血,忽的倒地,還末觸地面,我的一條胳膊就夾住了他,另一個人胳膊也伸過來,同時把他撈起來。平常想練練這份功夫都不容易,這叫寸。終於脫離了危險區,把他送到民航售票大樓工地的胡同口,自發救援的人,打接力把傷員轉移走,效率很高。一個女孩大叫:「媽喲!」捂著手衝進胡同,我一看她手指打斷了,隨手扯下一條男人圍在脖子的毛巾,給她捆住動脈。這當口,一夥子衝過人們的阻欄,手抓兩塊板磚:「他們槍殺平民,我跟他們拼了!」我縱身一捕,將他強按到在草地上,他嘴上黏著白沫喘粗氣,我也喘著粗氣,等他冷靜了,我小聲說:「他們有槍!」
我躲在胡同裡喘一口氣,人們全龜縮在胡同裡。奇怪,又聽見槍聲了,緊張時聽不到槍聲,全是視覺感受。點射穿過街道是回聲,還有脫音,散步射打在地面上是啪啪聲,打在土地上啾啾聲。老兵知道回聲是子彈離的遠,「啪啪、啾啾」子彈是離的近,得當心了,這也是常識。
01點45分:吸菸老人
大兵們開過來了,看到胡同的人群,他們把槍栓弄得山響,繼續挺進。我醒悟到還得換安全地界,民航售票大樓是工地比較安全,有大鐵門,是鐵皮的,也可一檔穿透力,於是,我翻過大鐵門,從鐵門縫隙觀察,突擊兵過後就是裝甲車隊,黑影瞳瞳的墨綠色裝甲車133、135、144,首尾相顧。裝甲兵過後是軍用車卡,指揮車、通訊車,游動步兵分隊,連綿不絕。這會兒槍聲停了,人群又從胡同冒出來,工地的牆頭翻出來,人群並不比打槍時少。兩女孩不聽人勸告,一直尾隨著大兵走到街口,她們還穿著拖鞋,我忍不住大聲吼:「不要命了,還穿拖鞋,要跑都跑不了!」女孩子平靜地說:「那你哪?」人類的大無畏精神來源於女性,正是女人使男人更勇敢。
一個老人就座在馬路牙上,手拿菸斗吸菸,從他座的姿勢來看好久沒動,續煙也續好幾鍋了,當兵也覺得怪了,圍攏他轉幾圈,就見煙火一紅一滅的,眼光迷茫,目空一切,當兵的覺得:這老頭怪兮兮的,他不怕死嗎?不怕死就能永遠不死,神了!在這大屠城時節,他是練的那份功啊,他想些什麼?煙火一紅一滅。惦記自家孫子,還是八隻鴿子一隻貓。當兵的放了他一馬。
03點05分:白衣少女
2點10分我趕到了金水橋,是沿護城河沿繞東華門,穿午門進天安門城洞的。尾隨著我的還有幾個不怕死的人。一路不多話,大家都想:廣場肯定完了!又想知道廣場的切實情況,進廣場肯定全包了餃子。我尋思著:當兵的起碼不會向毛主席像開槍,我認定天安門城洞裡最安全。站在金水橋隔著長安街看天安門廣場很遙遠(整個句式像最最蹩腳詩)。此時此刻,安全最重要。不時傳來口號聲,還女孩尖叫聲。廣場華燈滅了,紀念碑只三四個燈亮著,能見度很低,還瀰漫著硝煙。
我弟小波跟同學一路退至天安門廣場,我在外邊時,他剛好在裡邊。關鍵時刻到了﹕1:30,廣場高音喇叭傳來:「有武器的同學,請你們放下武器!有武器的同學,請你們放下武器!」廣場上稀稀拉拉的槍聲全停下來了,人們漸漸的冷靜下來。
喇叭裡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我是侯德建,我們已經流了很多血,我們不能再流了。同學們,市民們,全體公民們,我敢說,就現在我們已經取得這場運動的勝利,不是今天,我們早已取得很大的勝利!我相信──在場的人都是英雄,都是民族精英,我們不怕死!但我們要死得有價值。我是侯德建,我們四人剛剛到指揮部談過,我們已經答應盡量說服和必需說服同學離開廣場,他們接到了死命令,5:30,必需清場。這一點上是沒有任何疑問的。」
國際歌從廣場中心的紀念碑升起,人們的聲音嘶啞、咽哽、悲壯,人們唱國際歌唱了很多次,從來沒像這一次投入那麼深厚的感情,這是第一次,興許也是最後一次。大軍壓城,兵臨天安門,面對坦克、裝甲車,面對手59衝鋒槍的全副武裝的軍警。第一次對國際歌理解得如此之深,女孩子的高音清晰可辯。
遠處有軍人過來,我想上前看看是武警還是老野(野戰軍),我有心看看他們的領花和肩章,是武警,手裡還拿根棍棒,這我就放心了。武警驅趕人群,把人往城門洞趕,城門洞像一條直直隧道,要是開槍就全沒命了,幸好他們手裡只有棒子。一大批軍警壓過來,群眾就退下,軍警一停,群眾再回來,反反覆覆像拉鋸。又一批軍警從東華門後頭包抄,沒退路了,人真成了老鼠,人群只好爭相逃命,我拎著自行車就跑,得抬高後輪,因沒開鎖,跑遠了再開鎖,飛身上車,一路狂奔出午門口,前邊故宮兩側門同時開進幾輛吉普,我一看是武警的車,別叫他們堵住,得快跑啊,急不擇路從故宮側門斜坡上衝下來,我方鬆了口氣。沿護城河急行,旁邊一白衣女子騎車跟著我問:「能出去嗎?」我說:「跟我試試吧!」一路騎行,她在說著今晚她挨了三棍子。我們在逃命,大難不死遇到第一個人,把我當成救命稻草,我一直不吭氣。一直騎到東華門,我們終於脫險了。我說:「現在可以停下來。」東華門一群一群的人向我們打聽天安門廣場裡面的情況,我們只堅持到三點多,很難說清裡邊情況。人人在嘆息,國家完了,共和國完了!我知道我們該分手了,我們一起逃命,卻不知對方名字。我想鼓起勇氣想問問她的名字,湊上去卻變了:「早點回家!」她說:「好!」比我的聲音還小,只記得她音色挺好,言談之間有著一種超乎少女的成熟。我旋轉身份手後,心裏似乎有些空落落的。面臨危局一旦脫險,強大的壓力就會釋放,這是人的生理需要,機器叫過載保護。無論行公益,作惡事,唱國歌,哼小調的,是精英,是草民,是猛男,是少女。隨後都將面臨高壓政治,讓我們屈從、隱忍、龜縮、偷生。不問為什麼,不知所以然,無視正義,無視法律,一切向錢。
6點12分:血色黎明
4點我回到家打了一通電話,也接了幾個電話。知道雙方家裡的情況。我跟妻子告訴了天安門的情況,妻子眼含著淚水。老岳父說:「我70多歲了,聽一夜槍聲,等著倆孩子回家,5點多還沒影兒。」不行,我還得走一趟臺基廠,我妻子的姐姐、姐夫全沒回來。
走建國門、長安街,到王府井,我本可以向南拐進臺基廠,可南池子傳來槍聲,6點12分,我本能地尋著槍聲就來到南池子,南池子口上,人群縮在裡面喊口號,軍隊一字排開封住路口,後排的大兵座地休息,前排大兵有些異樣,擼胳膊捲袖,胳膊上扎條白毛巾,單手拎著衝鋒槍,不符合軍事條例規範,不時向南池子方向射擊,裡邊喊幾句口號打幾槍。幾個當兵的神情顯然恍忽,就那野勁,還是吃藥啦,真瘋了!打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像打鳥一樣。一個尉級軍官拿54手槍,左手扣右手為依托,對南池子躲在垃圾筒後一個個平民開槍,喊幾句口號打幾槍,直到一個個平民中彈。一響一個平民倒地,傷員有的比軍官年輕,有的比他大不多少,一會倒下一片,年青人殺年青人是不是很過癮。我頭一次看到殺人像打鳥一樣。我離著30多米,清楚看彈匣打空了還樓幾下板機,手槍彈倉打空,槍膛卡在後頭處開機狀態,他又連摟幾下槍機,這太有失常理。一個老人騎自行車說要上班,邊說邊掏工作證,還沒等他掏出,當胸一槍撩倒,連車帶人就這麼給撩了。這傢伙真瘋了,軍官啊,軍官,你也有老人,有父母,你現在要活著,你就不怕50年後下地獄,北京人詛咒你,全世界人都詛咒你。
北京街頭創造了舉世無雙傷員搶救,民眾很英勇,隨即就被人們拖進胡同裡,效益速度之高,超過國際紅十字。我再不能這樣看下去了,就這樣假裝冷靜抱著雙肘,若有所思的看下去。
騎行在正義路的林蔭道上,被人稱之正義那個東西,你在哪?你原本就是一場夢。我們流血,我們哭泣,我們忍受,你都看見了沒有。你回答啊!你不回答,你就不存在!勇氣打掉了,尊嚴消失了,思想麻木了,只剩下一條彎彎的脊樑和跪著的膝蓋。當世界上一樣東西消失,我們就要創造她。
6月4日早晨,天陰的特別利害,黑黑的雲,血色天安門,我有幸欣賞這夜半血色黎明。
7點到8點,在老岳父家等了一個小時,我妻子的姐姐、姐夫終於到家了,姐姐的褲角被子彈穿了一個洞,謝天謝地沒出大事。我還得去三里河我母親家。這樣,我沿長安街奔木樨地,看看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長安街沿線,六部口、西單路口上都有汽車在燃燒,冒著滾滾濃煙。到處是碾碎的自行車零件,左一堆,右一攤,剩下的就是很厚一層碎磚,可見昨晚上抵檔坦克有多激烈。自行車在艱苦的蛇行,走到老商業部時,坦克迎面開來,行人紛紛躲避,我繼續直行。車長從車頂鑽出半個身子,手持手槍左手扣右手托著,總處於臨戰狀態,比我還緊張。
一夜間北京變成了戰場,百年罕見。人是什麼?人是動物,動物的本能就既嗜血又愛錢。思想是什麼,是痛苦的積澱,一半是痛苦,一半是血液。
9點01分:木樨地
木樨地公共汽車站站牌子被12.7厘米機槍洞穿,西北角少女的不鏽鋼雕基座上留下三個12,7厘米高機的槍眼,彈洞鑽得都挺深,是坦克高射擊機槍打平射造成的。地鐵站的大玻璃窗被打碎,有幾扇像開放的菊花,有幾扇是洞穿留下園園的彈孔。人行道的隔離桿油漆被子彈打掉了,露出新茬。行道樹的樹皮上有彈痕,有幾個孩子爬上樹,去摳鑽進去的子彈。槐樹枝叉被子彈打折還連著,風吹過後晃晃悠悠,旁邊居民樓的窗戶玻璃被打稀爛,木樨地22樓晾的一件衣服,穿了8、9個洞。地上橫七豎八散佈單只的各樣的鞋,一隻高跟鞋殼裡灌滿了血。綠樹籬的灌水槽裡有一大灘血漿,還沒有完全凝固,顯然有人選錯了掩體,他不是單兵,他是老百姓,綠樹籬能檔視線,不能檔子彈,人體被洞穿之後,12,7厘米子彈還不解氣,又打在國家計算機中心牆上。要知道這子彈的威力有多大,你伸手指比一下,像手指般粗。
拐到中科院慢行道上,七七八八的血流子,像墩布拖的一樣,彎彎曲曲的長及百米,肯定是凌晨搶救傷員留下血痕,不規則血痕可以想見傷員掙扎的痛苦狀。中科院門口的水泥地上,一大灘一大灘的血痕,足有四、五塊之多。估計出血量有上千CC之多,經過幾小時氧化都開始發稠了,還沒有完全凝固。看來這裡是傷員集中地,戰地醫院,可更像屠宰場。人們在科學院門口受傷,在此做最後的掙扎,愛神繆斯她幫不了她的子民,當然也幫不了她自已。誰來保佑我們!
流血最多的地方,反抗也越強烈。木樨地人行道的花磚扒的也最多,人們用手指摳出來摔碎,把它當成對抗野戰軍那些裝甲車、坦克車的唯一武器。士兵們都丟棄裝備和手中的武器四散。坦克的機槍被人卸下,被掛在紅綠燈燈桿上。孩子們只是比平時更忙合,他們從河裡撈出槍枝和班用機槍的子彈鏈,從火裡搶出退了火的衝鋒槍,孩子們腰裡捌著64自動手槍,只是塑膠手柄燒壞了,向人們臭顯唄!
30多輛63裝甲車,59坦克車和40多輛軍車被檔在木樨地,沿長安街排了足有2公里長的各種軍車陸續被點燃,濃煙翻騰著升空達二、三百米高,將近一個輕裝快返師的軍車都報銷了,整條街都在燃燒,長安街在燃燒。車裡彈藥被高溫點燃砰砰的爆響。
成人們則陰著臉,沉默若有所思。一個老工人對一群放下武器的大兵們責問:「你們有父母嗎,你們有兄弟姐妹嗎,有沒有?你們就這麼衝著人腦袋開槍,我操你媽,操你媽!你懂嗎?你們的槍是幹什麼用的,睜開眼,這兒不是越南,動腦子想一想,北京怎能這麼多反革命,父母要是看你們打天安門,哭不哭?你們說不打天安門?怎麼十字路口四處都是槍眼啊——」戰士們低著頭不說話,歲數都像老工人的兒子一般大。
14點多,陰瀋的天空陣陣悶雷從天空滾過,雨終於下來了,落在樹枝上,落在樹葉上,再掉在草地上,大滴大滴的雨水落在大片大片的血跡上。深色的血跡已經氧化,幾乎變成棕黑色。一經雨水泡濕了,融化了,泛起一層醬色的泡沫,急雨又把它衝散了,我騎自行車盡量規避這血色泡沫,她落地不到十個小時,還具有靈性就這樣四散奔逃了。
15點天怒人怨的雨水繼續下,落在燃燒的坦克上,落在怒火中燒的人臉上,今天無人帶雨具,任憑雨水打濕全身。雨水把馬路沖溜光,迎賓路變得水色淒迷。沒有人,有人也像個魂兒,彎腰躬背悄無聲,馬路上沒有汽車,連自行車都很少很少,按一下車鈴,嚇自已一大跳。這就是4:30的寂靜釣魚臺。恐怕,中國近百年歷史不曾有過這麼寂靜的白天。
幾千年來,對付同樣的問題,採用同樣的手段,其相似程度讓人驚訝。歷史證明這是個錯誤,不管什麼錯誤,錯誤本應當避免的。人們沉默的捌過臉用眼淚、用雨水溫潤自已的心靈。他們似乎睡著了,不用去叫醒他,也不要希望他覺悟,更不能使他產生懷疑,聽天由命是危險的,但大徹大悟更危險,誰也不能強迫人民,偉大的人民在退縮時,把一切都忘掉!包括今天。
誰來保佑我們?誰!
原標題:六月血——誰來保佑我!
来源:黃花崗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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