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陳平福涉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一案,我們這些視言論自由為天賦人權的公民,都會從此案被告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某種意義上而言,我們,都是陳平福。今天,這個已撕下了意識形態遮羞布的政權公然審判了陳平福;那麼,明天,邪惡的審判,將會落到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的頭上。保衛陳平福,就是保衛我們自己。
企業破產淪落街頭賣藝謀生
現年五十五歲的陳平福,出生於甘肅平涼的一戶中農家庭,一九七○年代中期,他高中畢業後,便成了一個手持牧羊鞭的回鄉知青。倘若不是「四人幫」的覆滅以及極左路線的終結,陳平福絕對不可能接受高等教育,正是鄧胡趙三駕馬車時代的降臨,昔日生產隊的羊倌,才能頭頂學士帽走出西北師範大學的校園,來到一家三線國防企業當上子弟學校的數學教師。那個時代,絕大多數人都對國家的前途充滿了信心,因為他們都是時代的受益者。
然而,正是因為一九八九年春夏之交刀光血影的出現,一個值得懷念的時代被強行劃上了句號,緊接著下來的是,權貴資本主義時代的到來,絕大多數人的希望,已被極少數人組成的利益與權力集團摧毀殆盡。在社會轉型期裡,先前自豪無比的陳平福,結果因企業的衰敗與破產,一夜之間竟淪為了億萬下崗或失業的職工之一。
其實,企業尚未破產之前,陳平福的厄運就提前降臨了,二○○五年的夏天,他突發急性心肌梗死,為了救命,他做了一個心臟支架植入手術。這場入院搶救,並非由企業或社會醫療保險付款,而是親友們借給其五萬多元錢,才使他撿回來一條性命。彼時,捉襟見肘的他,除了要籌錢還債之外,還得掏錢供養遠在秦皇島讀大學的兒子。於是,足以令普通中國民眾傾家蕩產的兩大災難──生大病、供子女讀書,就這樣糾纏住了這個窮教書匠。
幸好,陳平福還有拉小提琴的一技之長,為了還債,也為了繼續生存下去,自二○○六年起,遠在蘭州郊縣臯蘭縣的他,便時常來到蘭州市區街頭賣藝,由此而度過了一段極為艱難的時期。
二○○七年春天,一場民告官的官司的敗訴,滿心以為可以獲得法律保護其合法權益的陳平福,卻終於看清了這個國家所謂「司法公正」的偽善真面目。在這年的一篇博文中,他寫道:「司法腐敗是各種腐敗中影響最壞、破壞力最強的腐敗毒瘤,是最惡劣的腐敗。」
二○○八年,已被當作包袱扔給首鋼的陳平福所在的企業,又被首鋼當作燙手的山芋扔向了社會。
企業破產後,那些曾經依附在廠辦學校的教書先生們,因無其它謀生技能,社會與經濟地位便眨眼間一落千丈。然而,陳平福卻能放下知識份子的身段,又有一門養家餬口的手藝,於是,他每週上街拉幾次小提琴,然後回到家中思考社會問題,寫寫博客,就這樣,日子還算過得馬馬虎虎。
被聖經啟蒙的民間思想家
然而,隨著其博客越開越多,博文的數量越來越多,也隨著蘭州城管這頭猛獸越變越凶猛,陳平福便墮入了絕對黑暗生涯之中。
二○○九年,國務院五部委針對流浪乞討人員聯合下發了一個《通知》。為了創辦所謂的「文明城市」,蘭州市政府憑藉著這份紅頭文件,開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驅趕並迫害街頭流浪者的邪惡戰爭,於是,在劫難逃的陳平福在其博文中寫道:「政府某些人的仇窮心理,在救助的旗幟下開始發作。本來我還打算拉著小提琴走出甘肅,在全國各地流浪,見一見世面,看一看祖國的大好河山。可是……。」
儘管如此,處於絕對黑暗之中的陳平福,還是從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線光明。某日,他在街頭賣藝時,一位陌生人將他帶到了一群基督徒中間,從此,《聖經》的福音,便流進了這位被改革開放無情拋棄的知識份子的心田。從那以後,《聖經》就成了他最愛讀的書,而他也從對福音的聆聽過程中,變成了一個日趨溫和、堅定與成熟的民間思想家。
「在重病絕望等死的時候,我開始閱讀《聖經》,是《聖經》裡的真理把我帶入了神永生的國度。這不公不仁不義制度下的一切文字,意識形態嚴密控制下的書籍,那些虛假的真理,我都感到十分厭倦。在苦難無助中,神與我同在,是《聖經》裡面的箴言不斷地鼓勵我在艱難困苦中站立。」
「我在日光下看到的真實」
「我開始思考,開始揭露制度的缺陷,開始追求自由、民主、文明的社會制度!我僅僅希望那些握有權勢的人,能給那些生活在生死線上的窮苦人留一點活路!我僅僅希望國家走上民主憲政,融入世界民主大潮,希望一個好的制度能給所有人提供安全的生存條件!我只希望我的悲劇不再在別人身上發生,老有所養,病有所醫!」
自二○○七年起,直到他於今年九月份被蘭州市檢察院送上「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的被告席上為止,陳平福在多家門戶網站上開有至少九個博客。據不完全統計,這些年裡,他寫作的博文(註:不包括轉發的與被網管刪掉的博文在內),至少有二百多篇,總字數達二十七萬餘字。
這些博文,既是一個雖被邊緣化了、卻重新找到了人生信仰的中國知識份子的心路歷程,也是通過立足於一個人的苦難命運的記錄視角,從而對當下中國的底層民眾群體生存境況予以生動描述的社會文本。同時,它們更具有真正草根思想者對當下中國各個層面全方位觀察、思考分析與批判的真知灼見。
陳平福說他的文字「是我在日光下看到的真實」。這些文字,必將作為一份彌足珍貴的當代中國社會檔案,並給這個「殘酷與狠毒的金錢社會」(註:陳平福語)作出無法抵賴的書面證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