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心裏頗不寧靜。
北京的霧霾,固然是一個原因。雖然已經不住那兒,但身同感受,為北京的朋友們和所有的老百姓揪心。網上流行不少段子,還有大霧版的「北京北京」,很調侃,也很無奈。如果我們的國人不吃地溝油炒的菜不喝塑化劑釀的水不用微波爐不打手機之後,還要不呼吸當地空氣,才可能維持健康的話,這日子實在特麼太憋屈了。
此間的媒體和大部分的媒體,都把矛頭指向了各種污染源,也指出天氣的不配合,也指出了污染治理的不得力,等等等等。老實說,都是老片子重新放一遍,沒什麼新意。等到週三強冷空氣席捲全國,霧霾被吹散,大家把各種華麗的口罩一摘下,到了週五估計這就成了陳年往事,馬照跑,舞照跳。
我很想從公眾媒體或自媒體上看到聽到從這種現象裡面,對全人類的貪婪的指責,以及對人性的鞭韃和反思。但是我知道,恐怕這太憤世嫉俗,太危言聳聽,太反人類,太不符合當今社會的主體思想了。但實在是骨鯁於喉,不吐不快。
我先想起了十年前出國前我回老家,看望鄉下的親人。一位長輩告訴我,他務農一年的毛收入,算下來不過一千多人民幣。扣除農藥、化肥、種子、農業稅等等,所剩無幾。他的孩子們,只能長年累月去異地他鄉打工。晚上睡在他家,半夜下起了大雨,老房子的窗戶沒有裝玻璃,只有一層塑料薄膜,雨點就順著薄膜飄進了我的臉上。家裡沒有廁所,公共茅房在十分鐘路程以外,晚上起夜,撐著傘打著手電筒去,還要擔心一不小心掉進那窄窄的兩條木板搭設的土坑。經濟的發展,卻帶來了村裡面的環境污染和基礎設施的破敗,而不是改善。
我又想起了當年的鴉片戰爭。表面上的起因很簡單,林則徐禁止英國洋行在中國傾銷鴉片,英國就以堅船利炮來武力壓制。背後的起因,當然是經濟利益:英國商人發現,如果一直從中國進口茶葉絲綢和瓷器,他們要支付銀元的話,不如他們運一船鴉片給中國,用這個收益來購買中國的商品,要更加合算更加保持他們的資本。於是就一船船毒品,被運往了中國,來換取中國用寶貴的人力和自然資源製造出來的茶葉、絲綢和瓷器。
今天的中國,當然早就不是當年的鴉片進口和瓷器出口大國,似乎比當年要強盛不少。但是,在這個並沒有多少森林覆蓋和自然資源儲藏並且要養活十四億人口的國家,我們卻擔負了為其他幾十億人口生產的責任(或者可以說,小部分利益)。我們現在出口從頭到腳的服裝鞋帽,從客廳到臥室的電子產品,從一分錢到一塊錢的小商品,我們都生產,我們都加工,我們都出口。然後,還借債給貨主,以便我們能夠更多地生產,然後更多地借債,更多地生產。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挖盡了自己家地表的煤,抽盡了城鄉農村地表的水,排盡了各種各樣的污水入河入海入湖,也造起了各種各樣的高樓大廈,大家還都紛紛地買到了各種各樣的新式汽車和最新款手機。然後你的債主大搖大擺地敲你的門,說你居心叵測地故意壓低成本哄抬物價,操縱貨幣匯率,製造貿易順差,所以你必須老老實實地讓貨幣升值,接受你的債務縮水貶值這個結果。
這,比當年赤裸裸地賣鴉片,好麼?
中國真需要這麼多外匯儲備麼?一個城市的發展,一定要用有多少公里的高速公路有多少大型港口多高的手機覆蓋率來衡量麼?北京和上海,這種超大城市,真的值得這麼傾斜去發展麼?
我們每一個人,都真的每過六個月或一年,就「需要」買一部新的iPhone手機麼?我們都「需要」擁有一輛汽車麼?就算擁有汽車的人,你真的「需要」每天都開車出門麼?
當全北京都變成霧霾的首都的時候,全中國的同胞,都應該停下來想一想,中國是不是應該開始停止作為全世界的大化工廠、大垃圾場、大停車場,我們是不是在吸食著現代版的鴉片,而出賣著我們的靈魂和我們孩子們的肝腎。
當全世界都在叫喊叫賣著下一部最亮麗的手機或者最新一款的汽車要上市的時候,全世界的人類,都應該停下來想一想,我們的慾望是不是應該有個止境;對於看似遙遠的中國環境成為世界最大的污染源,海外的投資人和消費者,是不是應該負不可推卸的道義責任?中國付出這樣沉痛的代價,就算經濟增長,世界上有哪一個地方會太平?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這個地球上的一名訪客。我們都要離開,我們都可以做很基本很實際的貢獻。我們可以管住自己的腰包,不去排那個長隊熬夜買最新上市的電子產品;我們可以鍛練自己的身體,在酷熱寒暑都堅持騎自行車;我們可以在林間露營歇息,而不去居住那破壞自然環境建造的湖邊/山崖賓館;我們更可以對自然感恩,吃最基本的蔬菜瓜果。平凡人,其實可以做很多不平凡的事情。這樣的平凡人如果成了多數,就可以開始救贖社會。
因為喪鐘並不只為霧霾籠罩的中國而鳴,喪鐘為全體貪婪而無度的人類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