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歲那年第一次看到公開處決,但我還是覺得在北韓的生活很正常,我的家境並不窮困而我也不曾餓過肚子。1995年的某一天,我媽媽帶了一封信回到家,那封信是她同事的姐姐寄的,信上寫著「當你讀到這些字的時候,我們一家五口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因為我們已經足足餓了兩個禮拜,我們五個人現在全倒在地上,身體虛弱地感受死亡的逼近」
我當時真的很震驚,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我們國家也有如此生靈塗炭的一面,那之後沒多久的一天,當我經過經過火車站的時候我看到一個可怕的景象,我這輩子永遠忘不掉,一個女人奄奄一息地倒臥在路邊,手裡卻仍緊抱著嬴弱的孩子,那孩子瞪大了雙眼,無助地凝視著媽媽的臉龐,但沒有一個人幫助他們,因為大家都忙著照顧自己和自己的家人。
90年代中期北韓發生大飢荒,超過一百萬的北朝鮮人民因為那場飢荒而死亡,而許多倖存者靠著吃草抓蟲嚼樹根才活了下來。沒電的情況也越來越嚴重,所以當夜色降臨時我的世界是漆黑一片,我唯一能看到的是中國的燈火照在水面上反射過來,中國距離我家僅有一河之隔,我總是在想為什麼他們有光而我們卻沒有,這張是北朝鮮夜晚的衛星圖,可以和鄰國們相比一下。
北朝鮮夜晚的衛星圖
這是鴨綠江,她就恰巧壓在北朝鮮和中國的邊境線上,如你所見這條河的河道十分狹窄,北朝鮮人可以從某些地方偷偷跨境,然而有很多人因此死了,有時候我會看到河面上漂著浮屍,我不能透漏太多我是怎麼離開北朝鮮的,我能說的就是在那可恨的飢荒歲月中我被送到中國的遠房親戚那去了,但那時我認為我和我的家人過不久一定能再見面,我從來沒想過這一別就是14個年頭。
在中國沒有家人的陪伴下生活艱難但成長很快,我根本不知道身為北朝鮮難民人生會變成什麼樣子,但很快地我就明白這樣的生活不僅艱難困苦更是危機四伏,因為中國將北朝鮮難民視為非法移民,所以我無時無刻都活在恐懼之中,我擔心我的身份會被發現,也擔心我會被遣返回北朝鮮接受可怕的命運。
有一天我的噩夢來了,中國的警察抓了我把我帶回警察局去訊查,原來有人向他們告發我是北朝鮮人,於是他們考我中文,問我一大堆問題,我很害怕,我的心臟簡直要跳出來了,如果哪裡表現的不自然我很可能會面臨牢獄之災,甚至被遣返。當時我覺得我人生簡直要畫上句號了,但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回答他們的問題。他們問完我之後其中一個警察向另一個警察說,這是誤報,她又不是北朝鮮人然後他們就這樣放我走了。這簡直是奇蹟。
一些在中國的北朝鮮人會向外國駐華使館尋求庇護,但還是有很多北朝鮮人被中國警察抓走,然後被遣返。這幾個女孩很幸運,那時候雖然他們被逮捕了,中國後來還是因為面臨國際施加的壓力釋放了他們。這幾個北韓人就沒有那麼幸運了,每年中國政府在中國境內逮捕大量北朝鮮人,並將他們遣返回北朝鮮——一個可能虐待脫北者、監禁他們甚至將他們公開處刑的地方。
即便我非常幸運地逃離了,那裡還是有許多北朝鮮人不是那麼的走運,北朝鮮人民需要隱姓埋名的生活,這件事真的很可悲他們,光是活下去就要花好大的力氣,儘管如此只要有機會學習新的語言然後找到工作,這世界馬上就會截然不同,這也就是為什麼在我過了10年隱姓埋名的生活後我決定冒險前往南韓再一次展開我的新生活。
在南韓安頓下來比我想像中要難的多。在南韓英文非常重要所以我得開始學習第三種語言。此外我瞭解到南韓和北朝鮮間有著深不見底的鴻溝,雖然我們都叫做韓國人,但是骨子裡的差異真的很大,畢竟我們分裂了67年啊!我甚至有過認同危機:我究竟是南韓人還是北韓人呢?我是從哪裡來的?我究竟是誰?!一瞬間就能讓我驕傲的國家感煙消雲散了。
雖然不是那麼容易適應在南韓的生活,但我有了計畫我開始準備起大學的入學考試。但正當我逐漸適應新的生活的時候,我接到了一通令人錯愕的電話,北朝鮮政府截獲到一些我寄回家的錢,他們懲罰我的家人,將把我的家人發配到窮鄉僻壤去,他們一定得快點離開,於是我開始幫他們計畫要如何出境。
北朝鮮距離自由不可思議地遙遠,南北韓間的國界基本上是不可能穿越的,所以我又搭飛機回到中國往中朝邊界前進。因為我家人們不會說中文我得帶著他們,我們就這樣一路逃了2000公里,穿過中國來到東南亞,我們搭了一星期的大巴,有好幾次都差一點就被抓到了。有一天我們的巴士突然熄火,一名中國警察走來,他檢查每個人的身份證然後問大家問題,因為我的家人不會說中文,我以為他們就要被逮捕了,於是當中國警察走近我家人的時候我立刻站了以來告訴他那些人又聾又啞,我是來陪他們來搭巴士的,他用懷疑的眼神看了我一會兒,很幸運他相信我了!真的好險。
然後我們就這樣一路南行到了寮國邊境,但為了賄賂寮國邊境的警察,我幾乎花光了我所有的錢,然而進入寮國之後我的家人還是被抓進去,理由是非法入境,在我繳了罰款然後再次賄賂後的一個月,他們終於被放出來了,不過沒多久他們又被逮捕然後被關在首都。
那絕對是我人生的最低潮日子之一,我費盡了所有心思要讓我的家人自由,當我們離自由如此接近的時候他們又被抓進去牢裡了,那裡距離南韓的使館只有幾步之遙,於是我開始不斷地在入境處和警察局間奔走,拼了命地要把我的家人弄出來,但我沒有足夠的錢再去付罰款或賄賂了,我的希望被徹底地粉碎了。就在那刻我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他問我」你怎麼了?」
我好驚訝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是在關心地詢問我,我用我蹩腳的英文翻著字典向他解釋這一切,那個男士二話不說地走到提款機前,領了錢幫我把積欠的罰金和賄賂用的錢全部付清,讓我的家人和另外兩個北朝鮮人能夠出獄。
我由衷地向他道謝然後問他「你為什麼要幫助我?」
他說「我不是要幫你,我幫的是北朝鮮的人民」
我知道這是我的人生中十分具象征性意義的一刻,這個好心的陌生人對我而言象徵了新的希望,在北朝鮮人民最需要希望的這一刻,他讓我體會到來自陌生人的善良,還有國際社會的支持,這些生命之光都是我們北朝鮮人民所需要的。
經過了這些長途跋涉我和我的家人終於在南朝鮮團聚。在獲得自由後我們還有一段路要走,許多北朝鮮人民的家庭還是被拆散的,當他們到新的國家他們一盆如洗,甚至身無分文,我們可以得到國際社會的援助,無論是教育、英語訓練、職業訓練、還是其他的,我們也能扮演起北朝鮮境內人民和外頭世界的橋樑,因為我們中的許多人和還留在北朝鮮的家人都還保持著連絡,我們把資訊和金錢送進去,從內部著手幫忙改變北朝鮮。
我真的很幸運,得到了很多幫助,這一路走來也接受了許多人的鼓勵,所以我想要燃起北朝鮮人的熱情,讓他們在國際社會的幫助下有機會能成功,我有信心你們將會看到越來越多的北朝鮮人能夠在世界各地有很好的表現,包括在TED這個舞台上。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