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造就了橫店雷公?
最近國內抗日戰爭題材的電視劇遭到公眾和媒體一致鄙視,因為這些劇目的編導者毫無歷史知識,情節設置荒誕不經,表演莫名其妙,不僅無嚴肅的歷史意識,也沒有適當的藝術趣味和品味,簡單說,除了雷人,除了暴露當代影視製作的粗疏草率,沒有什麼更多價值,特別是,與近年歐美的歷史題材影視相比,幼稚和低級是大家無法忍受的。
社交媒體網路使人們更方便地交流觀賞影視的心得,構成了當代影視評判與傳播推廣的新環境。人們更直接和方便地對影視作品的成敗和得失進行直接的表達,這使得那些粗製濫造的抗日劇目更容易暴露在世人面前,而與此同時,在此種更富於公信力和傳播力的環境之下,花費巨大的專業影視推廣攻勢往往事倍功半,買廣告,請業內權威推薦,虛構收視和票房業績等傳統辦法,收效非常有限,往往得不償失。最後,由於抗戰戰爭本身題材的特殊性,人們在這些胡編亂造的影視作品中,看到的而是對先輩艱難血火的不敬,對本民族最寶貴的現代奮鬥與犧牲歷史的蔑視,這種社會和歷史的厭惡情感又使得此類劇作前途暗淡,彷彿成了過街老鼠。
隨便列舉幾種人神共憤、哭笑不得的此類被戲稱為「橫店抗日戰役」的劇情(其實此類劇作製作場景很多,不限於橫店影視基地),人們難免在捧腹之餘對當代影視文化的庸俗化和粗鄙化表示擔憂。在此類劇中,有徒手朝天投擲手榴彈炸毀敵機,有一拳擊飛日本士兵,有徒手撕裂日本士兵,在各種飛沙走石的神奇武功展示中,成排的持槍日本士兵如落葉般倒下。而某些劇目則夾雜荒誕不經的性別元素,如幾乎每一步劇作中都有日本女性諜報軍官、甚至戰地指揮官的角色,而整個戰爭中,日本除極個別特務機構吸收極少數女性諜報人員,戰地是沒有女性軍官的,同樣,中國軍隊的前線部隊也是一樣。
最值得注意的是,隨著這些可笑和滑稽的抗日劇激發大眾反感,央視和《人民日報》等最高級的官方媒體也加入了抨擊和批判的行列。這確實令人哭笑不得。且不說,在過去幾十年中,在漫畫化敘事中國現當代史方面,央視和《人民日報》等媒體的巨大作用,而有些雷公級的抗日神劇曾在央視各頻道播出,首先,若深究出現這些荒唐作品的社會意識與體制原因,這些機構及其直接的上級管理部門,以及這些部門所代表的專橫權力,無疑是頭號原因。
出現這些令人氣憤的雷公劇的直接原因是編導及製作人員歷史知識的淺薄,歷史意識的謬誤,影視圈的互相捧場惡劣風氣和播出機構為業績至上的陋習,但這些還都是表面原因。因為我們大約瞭解,在這個信息化的時代裡,中外影視文化交流超過以前時代不可以道里計,而人員的往來,或因求學,或因經商,或因觀光旅遊,中國已成全球最大人員國際往來國家。中國的影視從業人員所接受的教育、訓練與見識,他們絕大部分也不會相比其他國家專業和素質特別低劣,那麼,為什麼會有那些抗日神劇呢?要解答這個問題,則不能不觸及社會與體制的原因。
就社會而言,多年的歷史教育。其傳播的歪曲歷史知識可謂充盈又充盈。也許在人類文明史上還從未有過如此規模廣泛和強力的扭曲歷史、人為編造歷史,以及強行灌輸扭曲的歷史知識的先例,這種扭曲的歷史教育延續超過半個世紀,在此歷史背景之下,影視文藝作品或日常大眾的文化活動中,其作品或包含的歷史意識不準確,不正確,那肯定是不能避免的。這還不是問題的全部。更大的問題在當代中國文化管理的所謂機制之中。
沒有人可以假裝不知道,當代中國對影視作品的製作、銷售和傳播管理制嚴苛是全球數一數二的,雖比極左文革時期相對開放,但這與其說是意識與機制的進步,不如說是由於社會和技術進步所帶來的管製成本的提高所致,已經不可能對社會文化活動完全實行戰時的審核做法。然而,現實中源自戰時臨時狀態以及傳統理論的所謂管理體制基本沒有改變,而且其管制行為隨現實變化,經常的還有變本加厲的趨勢。在此種機制下,商業化投資的影視產業活動不可能不顧及資本與商業的安全。這是包括抗戰史在內的嚴肅歷史題材作品缺如的根本原因。也是這一機制和原因在每天炮製著令人反感的各種雷人神劇。
換言之,在其他社會裏,以歷史大事件為背景進行不符合歷史事實的藝術創作也是常見的,因為文藝的創作或大眾文化消費產品,不能也沒有必要完全按照歷史學的標準來製作,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目前對現有各種雷人神劇的批評浪潮本身雖有其針對性和意義,但同時也有一種誤導,那就是使人在對影視從業者的批評中忽略出現這種普遍庸俗化的社會文化的體制原因。更直接點來說,如果在一個嚴肅的歷史學術和歷史知識傳播正常的社會裏,出現此類神劇本身並不是什麼問題,因為嚴肅的歷史學術和歷史教育會在雷人神劇與嚴肅的公眾歷史觀之間樹立合理和必要的防火牆,歷史的歸歷史,娛樂的歸娛樂,井水河水,相反,在一個本身歷史被有意和徹底扭曲的社會裏,由於嚴肅的歷史探討以及歷史學討論面臨重重障礙和限制,因此,此類胡編亂造的劇目就成了大部分公眾歷史知識的重要來源,於是造成嚴重的有時是不可逆的危害。
因此,對有關的雷人劇目的批評必須涉及當代的思想和文化控制問題,不然這種批評就會流於表面,就像癮君子痛述鴉片的壞處,捶胸頓足,涕淚橫流之後,一切還是照舊。從這個意義上說,各種高級官方媒體對雷劇的批評與社會一般的反感意義有嚴重不同,後者是一種很正常的社會意識對現實文藝與文化作品的正當反感與嘲諷,而前者則是力圖利用這一正當的義憤來推進管制與控制的權力。對此,人們要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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