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宇鳴先生近影)
【看中國2014年04月18日訊】題記:名字和他性格一樣:聲鳴宇宙,且不怕捆、不怕打、不怕吊,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
他喜歡唱歌、彈鋼琴,七十八歲的人了,舞步仍像年輕人一樣的矯健。那天我去他家作客,要爬上成都西南邊中央花園一幢七層樓高的頂房。沒有電梯,他每天上下不少於十次。用他的話說叫「強迫鍛練」,但換來一個棒棒的身體。我爬上去累得喘了半天氣,他一點事也沒有,像在溜灣散步。為瞭解我悶鬱,他打開上萬元的鋼琴,彈了一曲貝多芬的《生命交響曲》。隨著他指犍的起落,那如火如荼有著強大感染力的音質,與那壯麗宏偉的轟鳴,簡直驚心動魄,震房撼牆!而曲中絕望的悲哀,憂傷的痛苦,又喚起你無限的憂思,無窮的迴盪……我默然神往,為曲的精髓所動,再沒有個人塵煩,更無俗耐的思緒。啊,藝術陶冶人的情操,音樂洗滌人的靈魂,也許殘酷歲月給他留下太多的災難陰影,所以要用藝術的美,來藉慰那顆損傷得太多太重的心。此時,我好像找到他酷愛音樂藝術的原因。隨著音響的變律,我漸次漸次地走近了他的不幸人生……
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大學生,畢業於成都大學財經系(現名西南財經大學),後分配到江油縣人民銀行工作,1956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戴紅花,「吃油大」(成都話聚餐),可不到一年,就「榮升」為全縣大右派分子。正如他在自述《禍根》中寫的:「歷史告訴我們,1957年反右運動是中國革命的一個重大轉折,從那以後人們再不敢講真話,趨炎附勢,脅肩媚笑,黑白顛倒,善惡易位,成了這個社會的主流!不斷的政治運動像巨大冰山,縱是泰坦尼克號一樣的巨輪,也會被擊沉在海中,何況瘦弱不堪的知識份子……」
其實,他的言論極其簡單,建議「黨要對幹部實行考試制度」,「蘇聯銀行會計制還不如中國的好」。另外在一次學習討論會上,有人說「老百姓排隊購買附食品,是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的表現。」他不同意此觀點說:「那排隊排到北京城,人民生活水平就更提高了。我認為根本問題是提高生產力,擴大再生產。」誰知這些言論,成了「反黨」、「反蘇」、「反社會主義」的「罪行」。除此,還有一條更為嚴重的「罪行」:「為首組織匈牙刊裴多芬俱樂部」。這對五十年代一個偏僻閉塞小縣城的人來說,根本不知道此為何物?但處理他的決定書就這樣寫上。
在毛澤東時代,中國人頭腦裡只有「政治思想」和「階級鬥爭」這根弦,上面說什麼就信什麼,從來沒有自已的思想與見解,幾乎都是奴才與奴隸。因他愛好唱歌跳舞,為活躍機關文娛生活,1956年和單位王拓宣等人發起組織了一個「百靈鳥合唱團」,想不到竟然成了「貓抓慈耙,脫不到爪爪」,一頂不大不小的帽子「裴多芬俱樂部」,戴在眾多參與者的頭上,使全縣「反右鬥爭」完成和超額完成任務百分之一百,受到省裡嘉獎。他是為首者,處理當然「更上一層樓」:開除公職,送勞教養。自此,走上了半世囚徒之路,一個打擊連著一個打擊,一撥鬥爭接著一撥鬥爭,他幾乎飄首刑場,「戴著花崗石腦袋去見上帝」。
最先送到四川省公安廳勞動改造局「415」筑路支隊勞改,爾後級級飆升:到看守所、監獄、勞改隊。他還手戴古老的鐵銬(又稱捧子),在不足一點五平方公尺的小監裡,整整關了七年。直關得骨質疏鬆,肌肉萎縮,雙目幾乎失明,而今還留下許多不治的後遺症。老右他到底犯了什麼大罪?是偷了皇帝的御馬,還是姦污了宰相的夫人,或是把誰家四代單傳的龍孫丟在了尿缸裡?什麼也不是,是他們幾個肚子餓得發荒,串在一起「沖殼子(北方話侃山或稱閒聊)」,罵了共產黨是法西斯政黨,毛澤東是封建暴君……
1961年中共迫於形勢,在北京召開了七千人大會,作出了一些糾偏的修補措施,他和一批右派分子獲得當局摘掉「帽子」的「寬大」處理,但留在「415」「就業」改造。就業員有點小自由,結識了難友李玉平、周居正等人。凡有良心的知識份子,有正義感的中國人,無不對那個反科學的「大躍進」發出遣責,無不對那個蠻幹胡來的「大煉鋼鐵」嗤之以鼻,無不對那個荒唐透頂的「人民公社」叫喊停牌。他們主張回到新民主主義的民主社會,解散公社,還田於農;實行普選,還政於民;廢除一黨制,回歸民主;開放言禁,讓人講話!還建議學習南斯拉夫鐵托,將共產黨更名為「馬列主義聯盟」。他們以為吹牛皮不犯死罪,沒想到中共是殺無赦。
不久,他背起被蓋捲到了重慶江津縣永川新勝茶場,突然一天錘上腳鐐關進反省室。他不知道那股水發了,惶惶中等待明白。一天,幾個解放軍將他押解他到永川縣肖家沖一間秘密審訊室進行審訊,預審員叫王殿臣,說:「黨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必須老老實實交待,你和周居正、李玉平成立了什麼反革命組織?打算如何推翻共產黨、顛覆無產階級專政、復辟資本主義制度?」
他的回答當兩個字:沒有!王殿臣桌子一拍,凶神惡煞罵道:「你還嘴硬,死到臨頭還不知道!告訴你,政府已經掌握到確鑿證據,不然何以逮捕你們幾個。」
他道:「既然掌握了確鑿證據,為何還叫我坦白交待?」
王殿臣雙眼圓睜道:「我知道,你是個吃了秤砣鐵了心的傢伙,為了挽救你,我提點弦(四川話告訴你一點)」說著拿出幾張檢舉材料念起來。
他冷冷一笑道:「大躍進、大煉鋼鐵、人民公社是搞錯了嘛,水腫病、黃腫病,到處餓死人難道不是事實?唯今之計,,你們應該向老百姓道歉、請罪……」
「放屁」王殿臣氣得跳起三丈高,大叫:「把這個反革命給我捆起來!捆起來!」
幾個彪形大漢一擁上前,先剝光他的衣服,將其打倒在地,用筷子細的麻索,繞腕纏臂,一圈一圈,一層一層,像扎纏絲兔一樣把他捆紮起來,然後兩索並一,打個合結,麻索從背後活結中穿過,一人踩背,一人拚命往上提拉,雙臂和雙肩快成一道水平線,麻索早鑽到肉裡去。他的額頭立刻大汗如雨,皮膚逐漸逐漸變成紫紅色,其疼痛有如萬箭穿心,亂刀剔肉。他先是拚命叫喊,叫聲穿牆破屋,音震四野,不一會兒叫聲變得微弱,再一會兒沒有聲音了,水泥地上全是他的汗水,一股股流,一絲絲浸……
王殿臣刁著煙,不停地在審訊室裡走去走來,得意微笑著,舒心地欣賞他精心細雕的人體「傑作」。當他發現費宇嗚已經昏死過去,馬上吩咐手下人提桶冷水潑去。冷水一驚,費宇嗚從死裡醒過來,他微睜兩目,用極其微弱的聲音抗議道:「你們比法西斯還法西斯喲,這哪裡是審訊,是屈打成招!不如拿槍來把我斃了?」
「斃了你,才安逸哩!老子就是要你龜兒子不死不活,才知我的厲害。」王殿臣嘿嘿一笑,慢慢地呷著茶,道:「告訴你,我遇到的對紅心多得很,不要說你,就是鐵嘴鋼牙也得如實招來。老子審訊人從來就是這一手,看是你們硬,還是我硬?嘻嘻,不好受吧?」
這樣的審訊,這樣的捆綁,重複了三四次,縱是鋼鑄鐵倒的漢子也受不了啊!最後一次,費宇嗚把心一橫高喊道:「拿筆來,你們要啥子我說啥子,都認,都認,總可以了嘛!」
「好!看來你還是硬不過老子!」王殿臣笑了,笑聲讓人打寒戰:「我看得多了,對你們這些反革命分子,不給點厲害看看,怎麼知道鍋兒是鐵鑄的。」
取供劃押,收監定罪:「﹝中國馬列主義者聯盟﹞右派反革命集團」,驚天大案就是這樣來的。此案牽連百數十人,主犯周居正、楊應森判處死刑,魏昭、陳仲偉判處死緩,冉茂寧等四人判處無期,李玉平和他二十七人分別判處二十年、十五年有期徒刑。此案全是秘密審訊,如法炮製,既無指證人,又無旁聽人,也沒有陪審員,更奇怪的是一個案不同卷宗,人與人不對質,全是分審分判,而「罪名」全不一樣。他不服,抗爭,上訴,遭來的當然是拳打腳踩的暴毆。此後,強行送他到雅安地區盧山縣苗溪農茶場勞改。在勞改中他一直不認罪,成了全場數千犯人中有名的「反改造分子」。人人盯梢,個個監督。
1966年一天,他上廁所解便,因無紙,便向同隊犯人李少定要了一點手紙,立即有立功犯人向中隊長報告,說他們在傳遞反革命材料。不由分說,中隊長立即將他關押,管教股長趙瑞觀馬上展開審訊,說這是李少定向他請示,發展一批人員加入「馬盟」,他是首犯。因這個擦屁股的紙團他看也未看,上面有無字跡根本不知道。趙股長花了三天時間沒有審出結果,腦羞成怒以他拒絕交待為由,給他戴銬扎鐐關進黑牢小監,並號召全場犯人寫揭發檢舉,硬要從雞蛋裡找出石頭。
小監,高不足一點五米,長寬也不過一點五米,石砌泥塗,只有一個連貓都鑽不出去的風門,沒有光亮,沒有照明,縱是酷暑,裡面也寒氣浸人;縱是陽光耀眼,裡面也黑洞洞猶如陰間。關在裡面的人站不直,躺不伸,為了折磨他,獄卒還給他戴上反銬,不放風不給洗漱水,屎尿拉在屋裡,臭氣薰天遠近可聞。為了爭人權,他以絕食進行抗爭。獄卒問他為什麼不吃飯?他說,我雙手反戴怎麼吃?獄卒說,用嘴含。他直眉厲言:我是人,不是狗!寧餓死也不做狗!三天不吃一口飯,不沾一滴水。到了第四天,一位有良心的主管宋曉光(原營山煤礦付場長,1959年反右傾運動中被免職,來此管小監),走來悄悄對他說:「費宇嗚呀,要愛惜生命啊!你有什麼要求,我盡力向上反映。」他說,「我是政治犯,不能侮辱我的人格,不能日夜戴反銬,每天要放風,每週准許我洗一次澡,大便應上廁所解,不能拉在小監裡,這是起碼的人道待遇。國民黨監獄都能做到,為什麼共產黨的監獄做不到?你們如果不改變作法,我寧願餓死。」
經過這場鬥爭和宋主管的反映,茶場基本上答應了他的條件,但並未將他放出小監,因為他沒有交待問題,每天只有半個小時的放風時間。在這個時間裏要解便、要洗衣、要取水,還戴著手銬。他整整在小監裡關了七年,關得骨質疏鬆,肌肉萎縮,渾身泛白,幾乎雙目失明,四肢癱瘓,這就共產黨的革命人道主義!不知世界上其它國家是否有這樣相同的小監?
1978年他滿刑出獄,右派雖得到改正,但「馬盟」一案卻得不到「平反」,故不能恢復工作,他只好經商開火鍋店。由於人聰明,又有經營頭腦,在江油縣成為餐飲大戶,遠近聞名。有了收入才娶妻生小孩,過上美美的小家庭生活。現女兒已長大成人,他教育她的話是:「當一個自由人,走獨立的自由之路,切不能去端鐵飯碗,靠共產黨吃飯!」
他用全部的精力,一生的心血,培養女兒習聲樂,彈鋼琴,竟有了點小名氣,成了一個自由職業者。對「馬盟」的冤案,他曾極積地申訴過、上訪過,可是四川省高院有關人員就是頂著不辦。他們心怯,知道這個冤案殺了兩個共產黨人,判了那麼多幹部的重刑,平了誰擔這血腥責任?這一冤案的受害者是清一色的右派,全是幹部、教師、科技人員,其中絕大部分是黨團員,特別是周居正,是重慶滓子洞的脫險者,活著的「紅岩志士」。
在此期間,曾數次向省高院提起申訴,但高院不予理採,他十分氣憤地說:一黨專制的獨裁國家法律根本無公平、正公可言。我對共產黨從不寄予希望,更不寄予幻想,他們永遠不會承認錯誤,也不會改正錯誤。三年人禍,餓死了幾千萬中國人,連對不起也沒說個一聲。雖然右派改正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他們仍說「反右鬥爭是正確的,只是擴大化」。有這樣「擴大化」嗎?我不承認它的法律,也不承認自已是「右派」和「反革命」!我認為毛澤東才真正是反革命,不折不扣的反革命!我們本來就是清清白白的人,平反也是這樣,不平反也是這樣,求他們幹什麼?他真不愧是個錚錚鐵漢!
寫到這裡,不得不說一句,本人也是捲入此案的一個重要分子,在四川省公安廳看守所被關押了兩年多的時間,好在同案的楊應森沒有咬我,自已又會滾案故僥倖逃過。據悉,為昭「馬盟」之冤,原重慶市高院刑庭庭長吳明先生,在離休後出於義舉,以律師身份親自去四川省高院檔案室查閱了所有檔案,還自費花去半年多時間,走訪了當年涉案人員,包括審判者、舉報者,最後結論:這是一樁極在左思潮和在特殊條件下,採用刑訊逼供製度出來的特大冤案。草擬訴狀,多次代表受害人與遇難者家屬,要求全國最高人民法院重審。當年重慶地下黨不少老人,紛紛向胡錦濤寫信,證明周居正是個堅強的革命者,希望中央能徹查此案。但是無任何回應,值「反右鬥爭」五十年後的今天,中共不僅不痛改前非,還拚命打壓我們這些風燭殘年的受害老人,這能構建「和諧社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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