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4年05月03日訊】隨著對吳晗「海瑞罷官」的批判,毛澤東的「我的第一張大字報」出籠,1966年頓時成了乾坤大挪移的一年。甚至毛澤東和共產黨領導下的17年,執行的是一條修正主義的路線;各單位大多數掌權的黨政要員成了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重用的業務骨幹成了反動學術權威;而黨的階級路線一直得不到貫徹;階級敵人隨時妄圖翻天,復辟資本主義。總之這些政治帽子鋪天蓋地而來,就像降龍十八掌,一掌接一掌,把人擊得暈菜了。
我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毛的紅衛兵到我們這裡串聯來了,幫助地方的革命群眾起來造反。 根據「馬克思主義的道理千條萬緒,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錦江中學也像外界一樣徹底地翻騰起來。首先,課是不用上了,讓我這樣的懶學生竊喜不已;其次,一水的紅五類組成的紅衛兵團應運而生;至於怎麼醞釀的,又是誰組織的,我們無從知道。等我們知道時,人家已成了領導學校的革命小將了。紅衛兵成員都是各年級各班的紅五類子弟(革命幹部,革命軍人,工人,農民城市貧民)。領頭的哥們姐們是高三、高二的幾個革軍子弟。
某一天,學校的紅衛兵頭們到錦江大禮堂參加了全市紅衛兵大會,回校後便造開了反。我們學校就這樣拉開了文化大革命的帷幕。我私下倒是滿佩服他們的組織能力和活動能力。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便奪得學校大權。一時間,各班的紅五類活躍異常,從服裝到精神都煥然一新。哪怕不是紅衛兵,也要穿一身軍裝。家裡有現成的拿來穿上,沒有的就向親朋好友借,到三姑六婆處尋覓。一時間,軍裝,軍帽,軍腰帶一下子就成了引領時尚的服飾潮流,軍裝以草黃色,肩上有肩章帶,四個兜為貴,因為這是軍官的服裝,與它相配的腰帶必須是牛皮帶 。
紅五類同學趾高氣揚揚眉劍出鞘;黑五類同學(地主,富農,革命,壞分子,右派)心中不服垂頭喪氣;介於二者之間的麻灰五類(教師,醫生,自由職業者,小商販,中農等)則左右觀望,忐忑不安。
總之,以往和諧友愛的同學關係蕩然無存了;尊師愛生的價值觀打個粉碎。校園裡從此籠罩在「老子革命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的氣氛中。首都紅衛兵齊向東的「血統論」譚立夫的「無產階級階級路線」成了我們麻黑五類每天必讀的「聖經」。
此時,鬧革命是紅五類的天職,是他們的特權,我班有頭有臉的紅衛兵大多不在班裡活動,他們或在學校‘‘清算’’走資派和學術權威(學校的教學骨幹老師)的罪行;或到社會上與兄弟紅衛兵聯合起來革其它階級敵人的命,一句話,倚天屠龍誰與爭鋒?時至今日,除了把楊校長、凌主任、右派老師等人打得鼻青臉腫,遍體鱗傷;每天將黑五類出身的骨幹老師們押出去勞動;把敢於反抗他們的同學關起來審訊之外,真不知道他們究竟幹了些什麼事?
至今也沒好意思問她們。幸運的是我們學校沒有出人命。究其原因大約是男生太少 (我們學校原是女中64年才招收男生) ,女生太多,達不到重量級的暴力所需的體力。也難說,鼎鼎有名的北師大女附中的校長,不就是女生打死的嗎?
自從北京開始抄家後,這股風迅速地刮遍大江南北。何謂抄家,只要你家是黑五類;或是有歷史問題;或是有海外關係(有親屬在歐美、港臺),無論本單位、外單位的紅衛兵,誰都有權力帶一群人到你家,名曰查抄封建主義、資本主義、修正主義的東西和不義余財,實質上是在毀壞文物和文化。
被抄人家的字畫、古籍、古董、通通視為「四舊」,不識貨的抄家者,乾脆就將這些文化珍品扔到火裡燒了;金銀財寶,或私掖或上交,全憑抄家者的良心了。
如若抄到一張國民黨的委任狀甚麼的,哇!不得了,那就是活脫脫的變天帳,任你渾身是嘴也說不清。黑五類自然在劫難逃;就是麻五類只要有權勢的人盯上了,找一點理由就活該倒霉,家照樣抄。
北京種種抄家的故事已讓我們聽得心驚肉跳,誰料想今朝都到眼前來。成都也開始了抄家風。別人心裏怎麼想我不知道,我可是確確實實提心吊膽。因為我爸爸是舊職員,曾集體加入過國民黨,三青團;並為朋友撐場面參加過袍哥組織。單從表面看,歷史夠複雜反動了,可他實在是一個謹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誠懇善良而溫和的人,只知道默默做事,能養家餬口足矣。從未有大的奢望。一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他的子女能順順利利完成大學教育;如能留洋,那更是燒高香了。
每當我讀朱自清的‘‘背影’’我都會泫然淚下,那背影分明是我父親的背影,可憐天下父母心 。我們也曾取笑他,你那麼謹慎,又沒有野心,也沒有甚麼政治立場,何以參加那麼多‘‘反動組織’’,父親說:三青團國民黨是集體加入的,你在政府機關工作(國民黨時期,他在財政部做會計),人家要你集體加入,不然,你就沒有工作。
你老爸除了打打算盤,算算賬,沒別的本事,敢不入嗎?至於袍哥,那是朋友看得起你,你得去捧場,人家帶你一塊玩,又不要你做甚麼,跟著吃吃喝喝罷了。我們聽了哭笑不得。原來「反動組織」就是這樣容易入的,這該死的國民黨怪不得要垮臺。想和「英明、光榮、正確「的中國共產黨對抗,門兒都沒有!基於這些歷史,我們當然時刻擔心著抄家的厄運落在我家頭上,雖然家徒四壁,沒什麼財產,可一旦被抄,就入另冊淪為賤民了。
抄家就像一把懸在你頭上的達摩棱斯劍,讓你日夜不得安寧。直到一天,我學完了那該死的「血統論」回家,剛走近院門,就聽到裡面一片嘈雜聲,院門關著,隱隱約約說甚麼:膽敢抗拒無產階級專政 ,藏匿財物,,,,,,接著又是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我一聽,壞了!終於抄家了,那把劍終於掉下來了。因為憂慮太久,反而不是那麼害怕,反正是禍躲不過,躲過不是禍。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硬著頭皮推門進院。不大的8家小院站滿了帶紅袖章的人,有青年人有成年人。不像是學校的紅衛兵。再定神一看,妹妹正好奇地站在人群邊上觀望,鄰居家的周阿姨,神色黯然地站在那群人中。我鬆了口氣,擦了擦頭上的冷汗,直慶幸不是自己家。細想起來也滿可鄙,就因為不是自己家就慶幸,缺乏起碼的同情心。做人做到這地步,也滿可悲的。但在那種大環境下,只要不落井下石就算是有良心了。
被抄的鄰居1949年前與人合股開過肥皂廠,當然是資本家。可是這資本家經過17年的改造,哪裡還有當年的輝煌 ,與一般的窮家小戶沒甚麼區別,就是抄家也抄不出來甚麼名堂。最後那些人因收穫不大,只得垂頭喪氣、罵罵咧咧地走了。
我家算是虛驚一場,逃過了抄家劫難。可我的同學姚文靜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這是一個人如其名的秀麗的女孩,文弱寡言;她父親1949年前是一家百貨店的小股東,1955年國家實行贖買政策,公私合營後便成了人民商場的售貨員。每季度能拿到15元的分紅股息;(當時學徒工每月工資18元)成分劃為小業主。
文革一來,自然升格資本家、黑五類。所以她必須天天到校接受批判教育。這天她遲到了幾個小時,這對於麻黑五類來說是破天荒的事;因為誰也不敢遲到早退,她好不容易以生病為藉口混過我班紅五類的盤查。她的臉色也確實難看。下來後,我們都很關心地問候她,她才悄悄地告訴大家:她家被抄了,來者不知為哪校「革命小將」。
我們都很驚訝,她家我們去過,枉自做了多年的資本家,卻和大多數貧寒人家一樣甚麼都沒有,唯一值錢的就是一張極不起眼、黑黝黝、樣式簡單的紫檀方桌。如果主人不說明,一般人不會想到這張桌子是用紫檀木製作的。難道說連這張桌子也不放過?文靜說這倒沒有,因為他們根本就不識貨,繼而憤憤地告訴我們:他們沒有抄到值錢的東西;也沒有認出那張紫檀桌。極為不甘地大罵:甚麼資本家,窮鬼!啥也沒有!然後就把一個小鬧鐘摔壞在地上,撕爛文靜的兩件舊花布衣服,為了泄憤還把她家餵養的兩隻雞,塞到馬桶裡活活淹死 (那時沒有衛生間,每家都是用的木質或瓷質的便桶,每日清晨必須傾倒清洗,否則第二晚就沒法用) 。
聽後,我們面面相覷,這到底怎麼啦?聽起來就像是電影裡「刮民黨」兵一樣。可今日之中國是「新中國」!今日的學生都是「共產主義接班人」!我哭!我笑!我暈!多少年後,同學們聚會時見到文靜,提起抄家之事,我開玩笑說:你家也真是,都成了資本家了,還敢養雞;人家正愁找不到資本主義尾巴割,送上門的,不割白不割!哈哈哈!大家笑出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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