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V與公知消退了,社會道德能好嗎?(網路圖片/看中國配圖)
【看中國2015年01月01日訊】一年將盡,我的中國媒體同行如今忙著給各色人等加冕以及相互加冕,在北京嚴酷的冬天,一天好幾場年終頒獎禮卻是家常便飯,似乎抱團取暖,又似乎僅止於面子和票子的遊戲,那些面目齊整、趕集般喧囂的媒體大戲,在我的朋友圈屢屢刷屏,站在熱鬧之外,我時時恍然,默而慘然:大V真的消失了。
大V是誰?大V是粉絲很多且願意針對公共事務批評建言的人。這是微博興起幾年來對公眾輿論場的一個貢獻。不過大V的消失不是偶然的,儘管2014來得更猛些。早在2013年,大V就經歷過一連串污名化的過程。以薛蠻子的嫖娼事件為標誌,在央視的直播悔罪鏡頭之下,大V經歷了一場聲勢不小的污名化運動,隨後大V們似乎進入了一種甩不掉的「自污模式」(看起來是這樣,你懂的),有的嫖娼,有的吸毒,大V先前在網路輿論場所積蓄的道德魅力,在污名化運動中很快就被消解了。
有一陣子大V成為傳統媒體隱而不發的敏感詞,而基於上述種種中國式的原因,在人們的線下聚會中,大V漸漸淪為令人避之不及的詞兒,當朋友們介紹誰誰誰是大V的時候,被介紹者甚至經常自嘲「你才是大V、你全家都是大V」,曾經近似於風雲人物的「大V」,在詞義的根兒上被朝野合力徹底地解構了。
到了2014年10月,曾因吸毒被拘的大V寧財神,以50元人民幣把微博「賣」給了和菜頭,「之後,此賬號一切言論皆與本人無關」。在我看來,這就是一起反諷性十足的網路行為藝術,使我想起《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裡的名句:「舉世皆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而李開復的微博也已徹底淪為一碗升級版的心靈雞湯。
這是令人傷心的過程。一個好詞的倒掉預示著在觀念較量中,至少在可見的明面上,正義的一方敗給了非正義的一方。實際上「大V」是「公共知識份子」在屏社交時代的臨時替代品,沒想到它的生命週期如此之短,「公共知識份子」在紙媒介及PC時代仍是一個公共正義的代名詞,但在微博時代卻被簡化為「公知」,進而污名化。「大V」步「公知」的後塵,倒也不算太意外。
大V和公知的污名化,與社會整體道德感的下滑相表裡。道德有一內一外、一剛一柔相互滲透的二度交織結構,在外表現為公平正義的樸素的剛性結構,在內孕藏著仁慈博愛的溫暖的柔性結構。譬如雞蛋之蛋殼與殼中的幼仔。殼之不存,生命焉附?大V與公知消退了,社會道德能好嗎?
大V與公知的被污名化,是社會整體陽剛正氣之被懾服與中傷,輿論場原有的陰陽平衡被打破了,失調了。其勢之猛,席捲而來,體現為海浪般的連鎖反應。後來大家看到,有些大V在言行方面道德值頗高,自律甚嚴,並不容易以道德名義進行污名化,但他們也在公眾視野消失了,包括許志永、浦志強、郭玉閃、夏霖、曹保印、慕容雪村、李承鵬等等,他們有的被幾大平臺刪號了,有的則被暫時性刪人(媒體的公共表述是「被帶走」)。然而時至今日,還有幾個人真正惦記他們的命運?他們和馬航那架飛機一樣在失聯一刻舉國震驚,隨後又被選擇性遺忘。
沿著這個角度問下去,一眾中國媒體現在把哪些人評為年度人物?翻一翻各路媒體評出來的年度人物、年度盤點和年度熱詞,你恐怕只能感嘆中國真的沒有什麼「人物」,沒有什麼值得盤點的,說它們是雞肋也都算過譽了。難道不是這樣麼:誰配得上、當得起年度人物的冠冕,誰就戴不上這頂冠冕。
伴隨著「大V」的消失,在2014的中國輿論場,「五毛」終於熬出了頭,儼然登堂入室,《光明日報》刊文為「自干五」正名,表彰其為「正能量」,「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堅定踐行者」,官方媒體幾年前率先冊封的「正能量」一詞的真正意涵,也就昭然了。五毛不僅有理論,還有實踐。原《嘉興日報》評論員王垚峰,僅僅因為在實名認證微博的一些所謂的「不當言論」,在五毛紛紛前往《嘉興日報》官微跟帖施壓的淫威之下,果然、終於被報社開除了。其實,王垚峰原本粉絲甚少,並非大V,但這並不妨礙五毛自願將之視為大V,進而發動一場穩操勝券的網路圍剿。
何止大V,便是那些大V式的媒體,也未能避免這樣的命運。以「南方系」為例,《南方週末》在著名的「新年獻辭」事件之後,經歷了一系列人事變動,曾經作為媒體界最旗幟鮮明的一面旗幟,一度風雨飄搖,催人淚下。而2014年,變本加厲,南方系旗下的21世紀網在瀋顥事件中,甚至一度被官方媒體報導要被關停,儘管言過其實,但那篇短短几句話的新聞,在當時給整個傳統媒體圈帶來巨大震懾,餘波猶在。
如今,人們慶幸於21世紀網沒有被解散,此前媒體同仁普遍憤懣的瀋顥事件,似乎因此就變得可接受了。就是這樣,有些原本並不適合討價還價的事情,在強勢一方突然大漲其價隨後有所減價之後,人們就願意(只能)在討價還價中滿足了,而這,似乎也是有歷史和現實這兩條經緯線索可資映射的。
持續數月的香港佔中及其衍生事件,在絕大多數中國媒體這裡,要麼沒有發生,要麼只剩下先驗的刻板印象。新晉臺北市長柯文哲的勝選,在大陸媒體也只有一兩天的熱度。中國媒體版面被各種所謂新自貿區的數字大餅吸引著。哦,活下去。似乎無可厚非,這就是中國媒體不得不採取的生存邏輯。
而網信辦,這個試圖全面接管網際網路輿論的政府宣傳管制機構,開始在世界範圍內遊說,先是烏鎮的所謂世界級網際網路大會,繼之以魯煒主任的矽谷之旅。當我看到魯煒搓著手考察矽谷的官方照片,聯想到的不是什麼嚴肅的考察工作,而是即將展開怎樣一場饕餮盛宴?魯煒坐在Facebook創辦人馬克•扎克伯格的座位上,發現了習近平的著作。扎克伯格說:「這本書我也給同事買了,我要讓他們瞭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而在中國內地,使用Facebook目前還需要翻牆。
這是多麼真實而怪誕的一幕,網信辦的影響力似乎大有溢出中國延及全球的遠志,準確的說或許是,慾望。谷歌的退出中國與其他幾家被屏蔽的國際知名網站相類似,結果都是「養」大了中國的山寨或同類公司。而這被網民稱為「區域網化」的網際網路產業格局,反過來又給了監管者雄視天下的底氣:你們來不來無所謂,反正你們有的我們都拷貝走了。
現在我們把視線拉回來再看大V,在屏世界讀秒刷屏的節奏裡,大V的消失,迅雷何須掩耳,如今不過是內容平臺靜默中的一個刪除鍵。2014年3月中旬,微信公眾平臺對時政公號批量刪號,公號作者們哀號宛在。當時我寫了《微信封號事件得失》一文,認為微信此舉暴露了平臺治理的極權模式,也給自媒體鼓吹者當頭澆下一盆冷水:「用戶與網際網路公司的關係究竟如何?有沒有可能或者說應不應該是相對獨立而平等的?造成今日之尷尬局面的,除了所謂的政治原因,難道不應該從企業及用戶兩個最真切的角度進行反思嗎?暴君式的管理者與奴才式的用戶,都是怎樣走到今天的?」時隔數月回頭來看,比之失聯大V的「危害國家安全」,封號又算得了什麼呢。
儘管作家和律師這類書生無力顛覆什麼,但「顛覆」在時政上絕對是一類敏感詞。奇怪的是,如此敏感的「顛覆」在商業上卻成了當仁不讓的第一熱詞。在網際網路創業熱潮的喧囂裡,似乎不顛覆既成的商業格局,都不算成功,正如似乎不扯上不知所云的「網際網路思維」,都不像是在談論網際網路。網路新秀口氣之大,能不能顛覆行業尚未可知,但大V明顯只有幾款屏社交的麥克風,且命根子都捏在商業平臺的手裡,斷然顛覆不了什麼。在寫手們經常要靠金庸武俠來隱喻時局,暗語、密碼、拼音、空格等反審查痕跡滿屏的時代,大V作為一個反抗的概念,早已被瓦解和顛覆了。
世界依然亂,戰爭未停歇,小范圍的各種社會衝突仍然很多。人類作為一個整體,還難稱快樂。以色列當紅作家埃特加•凱雷特仍不斷地就「巴以問題」發言,他堅持認為,「這是我作為一個人的責任,而非作為作家的責任」。或許,人人都來做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大V的工,就不需要大V,亦不需要有哪位大V因此付出什麼代價了。遺憾在於,目前大V仍只是屌絲所呼喊的代言人,遠非同道,當大V為公義發言,屌絲們鼓掌歡呼,當大V被失聯,屌絲是沉默的大多數,迷途的羔羊一般等著下一個大V出現。而商業上,屌絲又是商業大V們自我上位的棋子,絕非平等意義上的朋友。在這樣一個時代,真正的大V是尷尬的。大V怎能不死。
對於即將逝去的2014,我沒有什麼煞有介事的總結陳詞和浮誇騙人的頒獎詞,只有悼詞。我哀悼大V的消失,慶幸於大V的不死,幸虧只是在網上象徵性地「被死亡」,否則他們死得也太不值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