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四十歲左右的時候,相士胡文炳為他佔了一卦,說他六十三歲生子,七十六歲壽終。後來袁枚果然是六十三歲生子。欣喜之餘,袁枚又禁不住暗自思忖,若胡文炳的話應驗的話,七十六歲當是自己的生死大限。一想到這兒,袁枚頓時變得惴惴不安起來。
袁枚
或許正是應了那句「疑心生暗鬼」,到了七十六歲這一年,袁枚的身體果然是大不如前。先是夢見僧道言死,繼而又「忽嬰腹疾形神枯」,於是袁枚深信自己是死期將至。那麼,面對死亡,袁枚是何心境,又有何舉動呢?一想到自己不久就要遠離人世,袁枚第一反應是趕緊為自己做歌自挽。袁枚的自輓歌題目很長,叫《腹疾久而不癒,作歌自挽,邀好我者同作焉,不拘體,不限韻》。歌云:
人生如客耳,有來必有去。
其來既無端,其去亦無故。
但其臨去時,各有一條路。
……
逝者如斯夫,水流花不住。
但願著翅飛,豈肯回頭顧?
偉哉造化爐,洪鈞大鼓鑄。
我學不祥金,躍冶自號呼。
作速海風迎,仙龕陪白傅。
或游天外天,目睹所未睹。
勿再入輪迴,依舊詩人作。
袁枚不光自己寫自祭文、自輓詩,而且還廣泛號召同仁好友給他寫輓詩。朋友們不好意思為活著的人寫輓歌,所以響應者寥寥。見此狀,袁枚又寫了《見諸公挽章不至,口號四首催之》,對大家進行引導和鼓勵。其中三首寫道:
久住人間去已遲,行期將近自家知。
老夫未肯空歸去,處處敲門索輓詩。
莫怪詩人萬念空,一言我且問諸公。
韓蘇李杜從頭數,誰是人間七十翁。
臘盡春歸又見梅,三才萬象總輪迴。
人人有死何須諱,都是當初死過來。
第一首是說自己不想空著手離開人世,所以要大家多為自己寫點輓詩。第二首是說韓愈、蘇軾、李白、杜甫等大家都沒能活到七十歲(作者註:韓愈(公元768年∼824年)五十七歲、蘇軾(公元1037年∼1101年)六十六歲、李白(公元701年∼762年)六十二歲,杜甫(公元712年∼770年)五十九歲。),而自己已經是七十六了,相比之下,已很滿足了。第三首是說人人皆有一死,不必忌諱,更何況人人都是從死那裡生出來的。在袁枚的一再索求下,趙翼、姚鼐、孫士毅、錢維喬、法式善、洪亮吉、錢大昕等30餘人被迫寫了輓詩。這些詩或調侃,或挽留,或讚美,一時成為文壇佳話。
到了七十六歲這年的除夕,一直處於惶恐之中的詩人袁枚愈發認為自己的生死大限到了。於是除夕之夜袁枚早早地就將家人召至身旁,一一話別後,他便坐在那兒靜靜地等待死亡的降臨。此時,包括八十三歲的姐姐在內的全家人都在惴惴不安地守著他「坐以待死」。隨著一聲雞叫,「七十六歲那年」很快成為過去。苦苦等待的死神並沒有降臨,全家人為之欣喜。袁枚更是高興得手舞足蹈,一邊跳一邊大叫:「我要把自己的名字改叫‘劉更生’,不,不,應該叫‘李延年’。」為了表示慶賀,袁枚一口氣寫下了七首詩《除夕告存戲作七絕句》。其中三首寫道:
八十三齡老姊扶,白頭內子笑提壺。
倘非造化丹青手,誰寫《隨園家慶圖》?
生壙司空久造成,家家生挽和淵明。
如何竟失閻羅信,唱殺《陽關》馬不行。
過此流年又轉頭,關心枕上數更籌。
諸公莫信袁絲達,未到雞鳴我尚愁。
第一首講全家人的歡慶景象無法用人間圖畫表達。第二首講自己早做好了遠行的準備,可惜閻羅王卻沒有按時來迎接,結果送行的輓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卻無法啟行。第三首說自己並非真正的曠達之人,雞鳴天亮之前,依然是憂心忡忡地害怕死。
在給友人的信中,袁枚這樣坦言他的生死態度:「人在天地間,不有生,何有死?若雲死可悲,當知生已誤。」不僅如此,他還說:「人之所以有死生者,命也;其所以命有長短者,氣數也;其所以有氣數者,雖問聖人,聖人亦不能知也,任其自然而已。」正是因為擁有正視人生總有一死的泰然態度,袁枚才有興致以自己的死作為「聊以自娛」的題材,不僅自己寫自祭文、自輓詩而且邀請別人也寫輓詩;正是因為練就了曠達的人生觀袁枚才能在關鍵時候看破生死大限,成為名傳後世的82歲高齡的「一代文星兼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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