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踐天子位後,就不能夠再延用虞舜的大樂《韶樂》,而是另作新樂。禹命皋陶作《夏龠》,也叫《大夏》。(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禮樂文化淵源流長,但它被作為一種制度確立下來其實是始於三代之末的周,而在三代之首的大夏以至更早,樂的作用遠大於禮。聖人用樂溝通天人之際,先王用樂教化萬民百姓。如果說三代之末的周,展現的是一種禮樂治世,文質彬彬之美,那麼三代之首的夏,所展現出的則是樂治天下,天人協和的大美。
而關於夏人之樂,要先從大禹說起。據《史記・夏本紀》所載,大禹「聲為律,身為度」,就是說大禹的聲音與鐘律相應,可以作為音律標準。這不是一件小的事情。因為音律是一切度量之始,音律得以確定,那麼天下之度量權衡皆由此確定。能夠因聲成律,以身為度的人,必是一位大聖人。這兆示著在此樂治天下的時代,大禹所負的是君臨天下的大命。而早在舜帝之世,舜帝大樂《大韶》(亦稱《韶樂》《九韶》《九招》等)即是大禹所作。樂成時,鳥獸翔舞,鳳凰來儀。
再看夏的開始,亦是緣於一場大樂。在上一篇《卿雲歌兮夏道興兮》中我們提到過,帝舜十四年興大韶之樂,結果天意大變,疾風拔木,雷電晦明,諸般樂器散亂一地,樂工奔逃驚竄。舜當下悟到天命已改,當禪位於大禹。這件事在《樂緯》《宋符瑞志》《虞傳》諸多古書中都有記載。
可以說,夏的開始就是與樂有關,是上天通過樂傳遞了夏道將興,遷虞改夏的天命。於是舜帝禪位,大禹即位,開創了夏朝。
接下來,大禹是如何用樂來治理夏朝的呢。
《史記・樂書》中記載「樂法天地之氣,故云天地之和」,所以每逢改朝換代之時,新朝都要校定律呂,重定大樂,製作新樂,以順應天地之氣。換句話說,樂是關係到一個朝代是否順天命,承天運的頭等重要的大事。
所以大禹踐天子位後,就不能夠再延用虞舜的大樂《韶樂》,而是另作新樂。禹命皋陶作《夏龠》,也叫《大夏》。由於大禹之立,以其治水厥功至偉,所以《夏龠》之作正是昭明此「地平天成」之大功。
我們雖不能得見帝禹時代,《大夏》樂舞的風貌,但後世歷代對《大夏》樂舞的傳承史料中,尚有一些記錄讓我們得見鳳之一羽麟之一角。
如《春秋谷梁傳》所載「「舞《夏》,天子八佾,諸公六佾,諸侯四佾。」所謂八佾,即舞者排為八列,每列八人,共六十四人。天子用八佾,以象八風,是最高級別。此外,大樂舞又有文舞武舞之分,《大夏》之樂屬文舞,文舞者手執羽龠,武舞手者執干戚。羽是華美的翟雉之羽,龠是一種有類於笛的吹奏樂器。而據《詩經・簡兮》云「左手執龠,右手秉翟」,我們或可想見這六十四位舞者,亦是左手執龠,右手執羽,在金鐘、玉磬、竹管合奏的大樂中舞蹈起來。
至於他們的服飾,《禮記》中有載:「皮弁素積裼而舞大夏」。皮弁,又叫皮弁服,是三王之服,後世祭三王時亦服皮弁,舞大夏時,亦服皮弁。所謂皮弁,其首服是以白鹿皮制冠,身穿白衣素裳。所謂裼,是中衣,以素錦為之。可以想見他們頭戴白鹿皮冠,身穿白繒裁成的上衣下裳,上衣稍袒,露出素錦裁成的精美的裼衣,何等雍容氣派。
說到這裡,想到維基百科,包括學界一些「舞蹈史」資料中,將大夏舞解釋為上身赤裸,下身穿白短裙,大概是對於「皮弁素積裼而舞大夏」的這個「裼」字理解有誤。裼有裸露之意,但卻不是赤祼,而是「袒而有衣」,即敞開外衣,露出裼衣。所以要穿裼衣,是因裼衣之下還有衣,屬於褻衣,不能露在外面,褻衣四時有不同,如冬季時,服大裘,即屬褻衣,其上以裼衣覆之。而現代學界對大夏舞的解說中,往往又加以舞風粗曠之類的評論,則更是由這一錯誤理解而導致的錯誤想像。
說起來,此類誤讀大抵還是與史觀有關。達爾文進化論,及西方現代實證科學對人的影響亦浸淫於史觀,提到上古之世,一味歸於原始蒙昧,此種史觀我們或可稱之為進化論觀史。史觀如此,故而一葉障目,也就很難對史料做出客觀解讀。
此一番題外話,純為有感而發。總之,就是在這樣殊勝的大樂舞中,大夏的歷史在中原大地上拉開了序幕。
此外,帝禹的樂治天下還有非常精彩的一筆,叫作五音聽治。
史載帝禹在門庭前懸置鐘、鼓、磬、鐸、鞀五種樂器,鐸,是一種大鈴。鞀是一種有柄的小鼓,後世俗稱之為撥浪鼓。五種樂器的用途被刻在懸掛鐘磬的木架上--「以道來勸諫我的人擊鼓;以義來曉諭我的人擊鐘;有政事向我提出建議的人搖鐸。以憂患來提醒我的人擊磬,有獄訟需要申訴的人搖鞀」。帝禹設置這五種樂器以待天下四方之士,史稱「五音聽治」。
而我在讀到這些史料時,仍會感受到那上古文明的寬仁與恢弘,如天一樣高明而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