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隊找工作的年輕人(圖片來源:Getty Images)
【看中國2021年6月24日訊】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站在最前沿搞創新,像我們這樣的學生剛進去只能做一顆螺絲釘。
只要體制內,其它無所謂
已持續了十多年的「公考熱」在今年持續升溫。
剛畢業的年輕人把進體製作為第一就業選擇,在職場摸爬滾打多年的「社畜」也將公務員看作最後的出路。
對王可來說,要順利走過這條獨木橋,必須採用巡考的策略,長期輾轉於不同城市來提高「上岸」的機率。
王可放棄了繼續找工作,決心像考研一樣按部就班地在家自習,從早到晚,每天花將近10小時在刷題和網課上。
從2019年4月20日河南省考起,到2020年8月22日湖北省考、12月19日山東省考、12月20日江蘇省考,她前前後後一共參加了七場省考。
王可只有一個目標——早日穩定下來,拿到這個「鐵飯碗」。
「哪裡有考試就去哪裡」
在公務員考試圈子裡,應屆生身份十分寶貴。
國家公務員考試的政策規定:國家統一招生的普通高校畢業生在兩年擇業期(有些地方延長至三年)內未落實工作單位的,可按應屆高校畢業生對待。
擁有了應屆生身份,意味著你可以和諸多巡考多年的大神劃清界限,順利踏入為應屆生專門設置的快速通道。
2018年,王可由於考研錯過了最黃金的秋招時間,考研失敗後,她再轉身去春招市場四處求職,發現和中文師範專業匹配的工作已寥寥無幾。
在家人的勸說下,她放棄繼續在人才招聘市場裡像無頭蒼蠅一樣打轉,而是把全身心投入進省考準備中。「安穩、低競爭、收入穩定」這些期待鼓勵著王可,做好決定後,她便在網上大量收集省考信息,連續報了幾個熱門課程開始複習,巡考之旅就此開始。
「我去南京考試的時候和其他考生聊天,發現象我這樣的人還挺多的,不工作,保持一個應屆生身份,為了早日成為體制裡的一員,哪裡有考試就去哪裡。」
王可把這類群體稱作候鳥,一年間在不同的城市之間輾轉,每當省考通知落地,他們立即馬不停蹄地規劃路線,定火車票,挑選酒店,這一套流程在多次考試歷練中早已輕車熟路,幾乎形成了完備的肌肉記憶。
起初家裡人覺得王可必須留在家鄉河南或是周邊,後來意識到多處巡考才能提高上岸的機率,「只要經濟比較好的地方他們都想我去試一試」。湖北、河南、浙江、上海都是她曾經「征戰」過的地方。
與王可有著相同「遷徙計畫」的考生還有鼕鼕。
她在2017年畢業季就已經參加過選調生考試和河南省考,上岸失敗後她沒有選擇繼續,而是在丈夫的老家山東成為了一名網課教師。
這份工作在她看來只是過渡,雖然收入不錯,但她自始至終堅信著——只有體制內的生活才能給她安全感。
2020年,鼕鼕的巡考之路正式重啟。「其實17年的公考都有進面,雖然後來中間兩三年都沒有備考,但底子一直都在。」
由於網課教師工作的特殊性質,週一到週五屬於備課時間,週六週日排班滿滿噹噹,鼕鼕在工作間隙仍在刷題保持手感,後來公考的時間變得比較密集,她不得不舍棄掉某些工作機會。
「我的工資一般靠週末收入,但如果遇上當天有考試,我還是會用年假來換取一個機會。異地來來回回很周折,油費、賓館加上本來應該賺的錢,每次考試大概會損失小几千塊。」鼕鼕經過深思熟慮,左右權衡,最終選擇了以山東為核心的幾座發達城市作為目標。
7月25日河南省考,8月22日湖北省考,12月19日山東省考,12月20日江蘇省考,五個月,四場考試。
鼕鼕的母親常常從河南打來電話問起近況,連續好幾次鼕鼕都正在前往異鄉的路上。母親以為她一直在考試,勸她歇一歇,以後再考也不遲。
但對鼕鼕來說,巡考是近期最重要的目標。鼕鼕的丈夫已經通過人才引進順利跑完了賽程,安穩的小日子漸漸有了曙光。一想到如果以前早點選擇考教師編製,或許早已經過上清閑的生活開始備孕,她更焦慮了。
丈夫告訴安慰鼕鼕,上岸本來就是小概率事件,「考不上也沒關係,大不了就去玩嘛。」
巡考成了漫遊的契機。有時候逢上考試地的音樂節,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買票去玩。
這時她會安慰自己:沒關係,巡考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想像體制內的生活
王可在經歷了兩次考研失敗、多次省考失敗後,幾乎對考試失去了耐心。
一遍又一遍的落榜,剛剛築起的自我轉眼就被現實碾在腳下,她說2020年的自己像一盤散沙,對什麼事情都提不起興趣。
決定巡考也是被動的選擇。當時她還對媒體工作心存好奇,一邊投著簡歷,一邊寫著文章做作品集,期間遠在河南的母親無數次打來電話,反覆強調省考的事必須重視起來。
整個家族的人也都在盯著她,一次家族聚餐,三姑六姨齊聚一堂,討論她的工作問題。體制內工作的親戚紛紛勸導,甚至向王可「承諾」,上岸後的生活不會太辛苦,你會有多餘的時間來嘗試其他愛好,現在只要專心做一件事——考試。
「其實我自己也沒搞清楚外面的世界,之前的實習太少了,現在完全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網路上的新聞都說大企業總是壓榨員工,根本沒有生活,被家裡的人‘洗腦’之後,我徹底不想鬥爭了。」
她手裡沒有拿得出來的offer,這場「抵抗」彷彿注定了失敗。
2020年初,王可從封閉的培訓班回到家裡和母親同住。每天起床就開始看網課,刷題,唯一的外出是拿快遞和餵流浪貓,不能出遠門就看B站上的vlog,「他們的快樂生活就是我上岸後的理想狀態」。
臨近考試,王可的心情也變得焦慮起來,連續好幾天都沒踏出家門。她說,「我好像被困在這裡了。」
三四月的小城花期已至,王可穿著羽絨服急匆匆地跑下樓,恍然發現:原來外面的世界已經這麼暖和了啊。
身處山東的鼕鼕沒有像王可一樣選擇脫產複習,她在巡考的間隙仍然堅持著教師的工作。由於是線上教學,她必須持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連堂課佔比很大,她因此還落下了頸椎病。
工作壓力越大,巡考的決心也越是在她心裏深處扎根,在她看來,私企的環境缺乏人文關懷,不利於她在未來幾年內備孕。鼕鼕希望單位環境對孕婦和寶寶友好,如果在體制外,大著肚子也要繼續上課,那太苦了。
為了保持備考的積極性,鼕鼕和線上的一位同事組成了打卡小組,倆人每天分享彼此的學習進度。這種尋找同類的方法在各省省考的超話裡並不罕見,其中甚至還有連麥、連視頻的小組,他們試圖尋找的空間,如同一個賽博自習室,不用對話也可以擁有一種天然的學習氛圍。
多重生活讓人分身乏術,鼕鼕的同事在基金市場賺錢之後選擇離職全力複習,鼕鼕卻不想放棄這份工作,在她看來職場的兜底會給她一些短暫的安全感。
「我不想為了一個沒有確定結果的東西拼盡全力,那樣會讓我害怕。」
巡考之外,她必須考慮到每一個身份的具體情況,比如妻子,她不想讓丈夫獨自一人承受貸款壓力,比如女兒,她希望給生病的父親存一點醫療費。
准應屆生李一鵬也加入了巡考的行列。他還在南京唸書,計算機專業,2020年的下半年對他來說是求職黃金期。同專業的大部分同學都選擇進入私企、大廠,預備成為一名日夜耕耘的程序員,他卻躊躇不前。
網路上瘋轉的「996福報」「猝死跳樓」等新聞讓程序員一夜之間成為焦點,李一鵬更加肯定了考公的選擇。至少工作體面、工資不低。專業發揮的空間,他已經不再那麼在意了。
蒐集各省市考試信息的同時,李一鵬仍穿梭於學校大大小小的宣講會裡。他只想去江蘇和浙江,而這兩個地方省考上岸本來就難。「我們計算機專業還算比較好找工作,所以先拿幾個offer保底。考不上公務員的話那我還是回大廠加班吧。」
巡考路上,沒有終點
鼕鼕得到了兩次面試機會,分別在江蘇和山東。春節的大部分時間她都獨自在江蘇練習面試題,但四十天的心血沒能讓她上岸。
她陷入崩塌的情緒中,無暇顧及緊接而來的山東面試,但這次「隨便面面」卻讓她收到了山東單位的體檢邀請。
「面試就是特別看運氣,有的考官反套路,標準都不一樣。有時候考官對你的印象很好,你可能就過了。」
接下來,鼕鼕將辭掉教師的工作。在迎接新生活之前,她特地託人打聽了未來單位的工作情況,原來體制內的生活也不全然像傳說的那樣——一張報紙一杯茶坐一天基本是不可能的。
「工作量還是很大,工作起來還是很累,沒辦法的,但我可以接受。」
2021年2月8日,浙江省省考成績發布,李一鵬以筆試第一的成績順利突破重圍,成為面試名單中的一員。
他的父母對體制內的生活沒有特別瞭解,覺得去哪都行。但李一鵬相信,如果面試成功,就意味著他即將告別996,有更多的時間來打造高質量的生活。
「什麼是高質量的生活?」,李一鵬還沒有確切的答案。
2021年3月27日,王可剛考完最近一場河南省考。考試結束後,她和幾位考友一起聚餐,大家開始熱議起體制內的工作和生活,身邊的女孩說到自己的相親計畫,甚至規劃了未來的孩子要去哪裡上學。
同是二十幾歲的王可只是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我感覺我還是融入不了這個地方,在這裡我像一個局外人,我只能發呆。」
那天晚上王可從飯店散步到小區,她沒有立即回家。三月的河南小城,天氣已經轉暖,風刮過臉頰,暖呼呼的。坐在家樓下的王可嘩地開始往下掉眼淚,回想起近兩年的巡考生活,她形容自己是可悲的。
「感覺好像只有這條路,只能被趕到這條賽道上去,而在這條路上我也不是很喜歡,也不是很努力,每一次都沒有結果的時候,我還是特別難過。」
今年六月王可的應屆生身份就要消失了。待業快兩年,沒有任何經濟基礎,她需要面對接下來的生活。王可決心要繼續寫作,向她喜歡的公眾號投稿,這個過程被她叫做「蒐集碎片」。
她說她在等待碎片發光的時刻,從完全被動轉向部分主動,她想要自己掌控生活。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