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國會參議院議員梁啟超。(圖片來源:公有領域)
我近來極厭聞所謂甚麼主義甚麼主義,因為無論何種主義,一到中國人手裡,都變成掛羊頭賣狗肉的勾當。
今日是有名的勞動紀念節。這個紀念節,在歐美社會,誠然有莫大的意義。意義在那裡?在代表無產階級——即勞動階級的利益,來和那些剝奪他們利益的階級鬥爭。
階級鬥爭是否社會上吉祥善事,另屬一問題。且不討論。
但我們最要牢記者,歐美社會,確截然公為有產、無產兩階級,其無產階級,都是天天在工廠、商場做工有正當職業的人,他們擁護職業上勤勞所得或救濟失業,起而鬥爭,所以鬥爭是正當的,有意義的。
中國社會到底有階級的分野沒有呢?我其實不敢說,若勉強說有,則我以為有產階級和無產階級不成對待名詞,只有有業階級和無業階級成對待名詞。什麼是有業階級?如農民(小地主和佃丁都包在內)、買賣人(商店東家和夥計都包在內)、學堂教習、小官吏與及靠現賣氣力吃飯的各種工人等,這些人或有產,或無產,很難就「產」上畫出個分野來。什麼是無業階級?如闊官、闊軍人、政黨領袖及黨員、地方土棍、租界流氓、受外國宣傳部津貼的學生、強盜(穿軍營制服的包在內)、乞丐(穿長衫馬褂的包在內)與及其他之貪吃懶做的各種人等,這些人也是或有產,或無產,很難就「產」上畫出個分野來。
中國如其有階級鬥爭嗎,我敢說:有業階級戰勝無業階級便天下太平,無業階級征服有業階級便亡國滅種。哎,很傷心,很不幸,現在的大勢,會傾向於無業勝利那條路了。
無業階級的人臉皮真厚,手段也真麻俐,他們隨時可以自行充當某部分人民代表。路易十四世說「聯即國家」,他們說「我即國民」。
他們隨時可以把最時髦的主義頂在頭上,靠主義做飯碗。
記得前車上海報上載有一段新聞說,一位穿洋裝帶著金絲眼鏡的青年,坐洋車向龍華去,一路上拿手仗打洋車伕帶著腳踢,口中不絕亂罵道:「我要趕著赴勞工大會,你誤了我的鐘點,該死該死。」這段話也許是虛編出來挖苦人,其實像這類的怪相也真不少。
前幾年,我到某地方講學,有一天農會、商會、工會聯合歡迎到了幾十位代表,我看著都不像農人、商人、工人的樣子,大約都是四民之首的「士」了。我循例致謝之後,還加上幾句道:「希望過幾年再赴貴會,能看見有披蓑衣、拿鋤頭的農人;有剛從工廠出來滿面灰土的工人。」哎,這種理想,何年何月才能實現啊!
可憐啊可憐,國內不知幾多循規蹈矩的有業階級,都被他們代表了去,還睡在夢裡。
可憐啊可憐,世界上學者嘔盡心血發明的主義,結果做他們穿衣吃飯的工具。
勞動節嗎?紀念是應該紀念,但斷不容不勞動的人插嘴插手。如其勞動的人沒有懂得紀念的意義,沒有感覺紀念的必要,我以為倒不如不紀念,免得被別人頂包剪綹去了。
歐美人今天的運動,大抵都打著「無產階級打倒有產階級」的旗號,這個旗號我認為在中國不適用,應改寫道:
「有業階級打倒無業階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