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站,附近的一个派出所。我们全部掏空身上所有的金属物品,包括皮带,硬币全仍在角落的一个纸箱里。然后,像犯人一样蹲下,双手放在脑后。但是大家都是年轻人,当然不会全部那么听话。不听话的,派出所人员就大声喝斥,或者动手动脚动竹条木条。我们一个一个做着笔录,有身份证的出示身份证,我们大家还以为有了身份证就可以回去了呢,真没料到。接着又要做手模,将十个手指头指纹印在指定位置。真是平生第一回,但不是因为说。
那是01年6月份吧,我当时在上海做生意,住在上海闵行区九星批发市场,由于初来乍到,暂住证没有做。那天早上,我有个业务要外出,腋下夹着手提包。出来时,我看到公交车快要到站了,就跑着去追赶公交车。跑到顾戴路口时,一个便衣人员拦住了我,旁边停着一辆厢式小型车,一个穿制服的人站在一边。我一看,车里面已经关了好几个人。坏了,我想。便衣问我;“暂住证?”我故作模样,在口袋里掏了几下便说:“我有急事,刚才忘了带来,放在店里头。我马上去拿,可以吗?”“不行。”二话没说,就把我硬塞进了车厢。早上麻烦了,我想。我马上打手机叫我朋友将犯罪,这算耻辱吗?如果算,那以后的事,就是更大的耻辱了。
做完一切,我好像只看到一个女孩子被人赎出去,也不知她动用了什么关系。接着,我们这些难兄难弟们又上了车,奔向我们尚且不知道的地方。
第二站,颛桥遣送站。下车后,我们全部被赶到了一个大房间,一个房间差不多容纳了20几个人,我们福建、浙江等南部省份的关在一起,安徽人另外关在别的房间。然后,我们又排起队伍,有一双手伸了过来,无理由地你只能交钱,20块。管理人员出去后,铁门喷的一声锁上了。就这样,平白无顾地我们入了“狱”。是栏杆式的铁门,因此我们还可以看到外面精彩的世界。地面搭了木质地板,不管脏不脏,一人挤个位置,大家就躺下了。管理人员来过几回,有的是来给房间消毒除蚊,有的是来喝斥我们,他们不准我们大声说话。怎么办啊,我只有用有限的手机资源十分珍惜地给朋友打电话,叫他们想办法。不知道要呆到何时,手机电力却不多了,那是我们唯一向外界联系的有用工具。旁边一位为了用我的手机,跟我套了好一伙儿的近乎。朋友来了好几回了,没用,就是不放你出来,出二百元也不行。只好任它去了。
晚饭时间到。我们很有纪律地排队打饭。一个大碗,三两米饭,浇上没放盐巴的几片罗卜,虽然难以下咽,为了活命,又有什么办法呢?吃完自己洗了碗筷放在原处,不知有没消毒,怎么可能有呢?没有饭后的百步,立刻回房休息。六月的上海,热啊!一个吊扇转个不停,可怜的我还是满身是汗,真是难受。肯定是难敖的一夜,我知道。
打消了一切希望,我们也随遇而安,心情平缓了下来。我们细声的交流着,患难之交嘛。偶尔门外有被收容的花里胡翘的女人经过,调皮的几个就兴奋起来,吹起了口哨,免不了又引来一阵喝斥。夜终于平静了,累了的难兄难弟们有的呼呼睡下了。我呢,当然想了很多很多。。。
又是一个上海的早晨,我们却在经历着美丽上海的阴暗面,这就是我曾向往的上海啊!吃罢三两饭,我们又出发了。人真多啊,坐满了三辆大班车。我们希望有女同车,却轮不上我,只有几个幸运儿轮上。我们太挤了,我只能放得下一只脚,还好,可以透过窗户看外面自由的世界。奔跑的汽车、漂亮的楼盘,什么时候我能拥有呢?一路梦想。经过了新梅广场,上了高架,看来要进市区了。内环高架下来,到了卢湾区,我们又进入了另一莫测的地方。我们是真的失去了自由,我深刻地意识到了。
第三站,上海市收容遣送中心。登记后,我们被带到三四楼,首先是交钱,据说是用来买火车票的。我按要求交了50元,拿到了一张象火车票一样的卡片,但上面没有写着什么站至什么站。有的兄弟没有钱,被强制收身,女的我不知他们怎么处理,男的就是脱光,鞋底都不放过,看来他们很专业。
被拿走了50,我身上是彻底一分都没了。怎么办,打电话给朋友,也没想出办法。钱交完,被带到一个大房间,排队,训话。那些人员没有几个有素质,听说都是街头的无业瘪三,被招进来对付我们,个个凶巴巴,一幅流氓嘴脸。气愤啊!
中午,大家打了饭,统一拿到房间,排好队列,蹲下来,命令你要吃光,不许剩。难以下咽啊。看着没吃光的,就给你两皮带。真是难以忍受。有压迫就有反抗,这是天理,下面就来了。我呢趁没人看守时,跑出去找他们的领导--我认为的文明人去讲理。结果可想而知,没有用,他说按规矩办事,天知道什么规矩。不一会儿,我就又被叫回了大房间。文明的不行,那只好来野的,但主角不是我。
下午,我们的大房间被押进来了一位火气不小的小伙子,听说是江苏人,当过兵,退伍不久,来上海找活干,却先进了收容中心,大上海不让你容身。这兵哥体壮力强,嗓门粗,一点也不听话,一个“流氓”无法制服。一会儿,他们来了三个,将兵哥骼膊扭到后背,趁机让他吃了几下拳脚,算是制服了兵哥。兵哥是个有趣人,大叫着求饶,放松了,一伙儿他又吊儿郎当起来。我们要打坐,不准抽烟,烟隐来了也不准。他却横躺地板上,背包当枕头,抽烟睡觉。那位管理员单挑不是他的对手,也有点怕他。大小便就在房间脚落,那里砌了个便坑。兵哥拉屎,叫管理员拿手纸,若得我们大笑。有人跟他们凶,他们就也惧你三分。毛主席说得没错: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他们还够不上反动派,没资格当纸老虎,他们是上海人的下三烂,人民的寄生虫,上海人应该为他们感到羞耻。
晚上,我们当中的一部分换了房间,听说要乘火车遣送了。我呆的房间,那管理员跟我们说了很多。他原来也是被抓之列,后来被“招安”了,工资一月200左右吧,抽的是差烟。他自己说,没办法,只是混口饭吃。我只有摇头,人世艰辛,能活着算不错了。大上海啊,大上海,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富极有人穷极;有宏伟的高楼大厦,有胺脏破旧的贫民小区;有高贵庸雅的上层人物,有缺骼膊少腿的乞丐汉。花花世界,无所不有。繁荣的背后,一不小心,就会长出脓疮;追求物质的背后,一不小心,就会失去一个人美好的品格,甚至挺而走险。
22点左右,我们来到火车站。哦,原来可以与朋友在这里接头,有的人在这里从亲朋女好友处拿到了钱,可是我已经来不及了,就继续身无分文吧。武警押着我们上了开往金华的列车。北方省份的,听说是遣送到江苏。一列车皮100多号人,浩浩汤汤奔赴金华。一辆辆餐车过去了,肚子饿啊,可是没钱。熬啊熬,天亮了,终于一个目的地又到了,只盼着快点开饭。
第四站,浙江金华收容所。一点稀稀拉拉的早饭,又怎能安慰得了我的肚兄,最惨的是没皮带可以勒。饭罢,我们当中的十几个人被安排在一个小房间,房间里砌有差不多一米高的水泥坑头,那就是床,铁栏杆窗户很大,光线还好。只是热啊,我最怕热。大家只穿一件裤衩,躺在水泥床上。外面的喇叭播放着收容所的规章制度,整排的房间都关押着被收容的大部分能自食其力的年轻人。我们干嘛要你们收容,我们有的人还可以养你们呢?悲愤啊,其情可解。去他那里打电话,一个电话100元,等赎你的人来了一起交。正常是交100元,就可回去了,可我没钱,也没得借,别人也没多于的钱,只好等朋友来了。听“狱”友说,很多人没钱,就被一直关着,他已被关三个月了。年轻人的天性乐观,好象还习惯了,抽着烟,娓娓道来。我十分震惊,怎么有这种事?以前我曾听朋友说,他们被抓后,有的被叫去干苦力,最长的15天才回来。 一个一个人陆续地被赎出去了,我在窗户探着头,希望我的救星快快出现。还好,没多久朋友来了,交钱签名办好手续,出“狱”了。告别了,难兄难弟们,多多保重。朋友说,胡须好长啊。是啊,缺少睡眠胡子长得就快。重获自由了,万岁!打上的,直奔火车站,上了火车,狼吞虎咽,吃了它几个鸡腿,还好,肚子没饿坏。
这就是我的“入狱”生涯,个中滋味,没经历过的人,可以从我的描述中略品一二,经历过的朋友,一定深有体会。中国的事,为什么非要死了人才引起重视!?
孙志刚事件的发生,太引人深思。我只希望“烈士”的鲜血不要白流,希望以后我们的国家不要再有类似的“烈士”出现。我们的国家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完善,体制的改革,政令的畅通,需要我们每个人的努力。不只是广州,希望我再次来到上海时,不会再被收容。
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