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写简历的技术大有讲究,加上求职人数众多,因此一种替人写简历的行业就应运而生了,它可以把一个平凡的人写得天花乱坠(但没有超过他的业务范围)。我的经历过于简单,也就不必花钱去求人了。我复写了20份,准备散发。
《纽约时报》上招聘广告多如牛毛。每天有上千个,周日更有一大叠,数以万计。我找到征求编辑、翻译、双语教师等约10个广告,即发出应征信(附简历)。一周过去了,毫无音讯,第二周又过去了,仍无只字回音。眼看就到11月底,已失业一个月了,怎不令人焦急!后来通过朋友打听一下,原来《纽约时报》的复信率只有2%。
失望之余只得作退一步打算:当个秘书吧!我挑了纽约一家征求数十名秘书缩写接待员的大公司,打去电话,约好次日面谈。
人尽其材这家公司在第五大道上,因名气大工资待遇较好,应征者趋之若鹜。在14楼接待大厅里有三四十位审查员,各据一桌,有矮木板相隔,每人座前有一空椅接待访客。
应征者先填写一张申请表,在外间等着。叫到我的名字时,我正在想,我堂堂一个编缉,来你们这里当秘书,你们该求之不得吧!但当我将简历递给审查员时,他一看竟皱着眉头,说:“你是哈佛大学硕士,太高了,我们用不上。”我压抑着怨气,心说:“我来你公司当小职员还不是你们的光荣吗?真不识抬举!”不过,表面上还是强作笑颜地说:“在大学念书时我当过国际学生办公室的秘书,什么事都会做。现在失业了,做什么工作都可以。”审查员说:“问题不在于你会不会做,而是我们要不起你,你资格太高。”我再三说明我一定会安心做的。他却固执地说:“你能安心,我们却不能心安。公司会认为你只是过渡一下而已,一旦找到较高工作,就会辞职离去。”最后他建议:“你是学教育的,到市教育局去问问吧”真是触霉头,我深深体会到“高不成低不就”的道理了。
求职于市教育局纽约市教育系统十分紊乱。中学生酗酒、吸毒、男女乱交比比皆是,并常有殴打老师的现象。学生考试不及格反责怪老师,有时家长也来找老师的麻烦,因此教师受到很大压力,不少人相继辞职而去,教育局不得不常常招聘人员予以补充。
与市教育局联系后,得知无须预约,可随时面谈,只是来时必须携带自己在校学习时的全部成绩单原件。幸好我的两个大学都是在美国念的,证件齐全。
和我面谈的是一位鬓发灰白的老学者。他一面查看我的成绩单,一面问:“你想教哪门课?”我正在犹疑,我主修英国文学,说教英文吧,怕人笑话,一个中国人在美国教英文,岂不是班门弄斧?说教中文吧,纽约学样开设中文课的不多,没有把握能找到工作。怎么办?真令人难以启齿。这时评议员却主动地说:“你是英国文学系毕业的,你愿意教英文吗?”他是照章办事,不管你是哪国人。给他这么一提,我才顺水推舟地说:“好吧!教英文。”他在我的申请表上填上“教英文”,签了字,让我去四楼计分员处计算学分。又排了一次队。一位中年黑人妇女很仔细地看了我的成绩单,把我在纽约阿德菲大学的英文系课程以及30多年前从国内中央大学转来的英文系课程加在一起,她说:“你有42个英文学分,已超过英文教师所需的36个学分。可是你还要有12个教育学分才能当正式教员。”
我心里一怔,争辩道:“我是哈佛教育学院毕业的,怎么还缺教育学分?”她解释说:“你念的教育课程不是教学方面所要求的,如教育历史、教育原理、学生心理等,你都未学过。”“不过”,她接着说,“你可以先参加考试,考试合格后就发给你临时教师执照。那么,你白天教书,晚上去大学上课。我给你两年时间修完12个学分,再来领取正式教师执照。”我只得同意,当时即约好参加12月21日市教育局举行的考试。
我这个六十上下的人,还得去上大学,眼下还要应付考试,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当教师这一关也不容易过啊!
文官考试制度考试是美国政府的一项制度。所有文职人员都要通过考试。不但教师要考试,邮递员、会计师、警察、公务员,甚至清洁工也要考试,各有一定要求。譬如,联邦调查局的人必须身高超过五英尺七,耳朵灵敏,能听清15英尺以外两人的普通对话。社会工作者必须熟悉安全福利、健康保险、养老金、食物券等规章制度。
这时我担心,如果考不上,拿不到临时教师执照,那又怎么办?我只得再去争取其他机会。第二天,我即前往下城区联邦大厦二楼的职业中心。那里满墙都是玻璃框,分类列出联邦招工告示。每项工作都注明资历与年薪。你看准了哪项工作,即可填上表格,丢入一个特设信箱内。在3周内可得到答复。这个联邦大楼介绍的职务包括各地的工作,很多在华府,我找来找去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申请市府工作然后我又到附近的纽约市人事部。进门大厅墙上贴满了一张张或一叠叠的招聘信,多半是市府工作,也有别的单位贴在这里的广告。我翻阅了一下,记录下4个我有兴趣而与要求条件又相符的工作。我发出申请信后,1周之内都收到了回信。
表示即将审查。其中一封信来自人力资源局,是纽约市府下属10个局中最大的一个。来信说我申请的协调人一职有百余人应征,已有人占了,不过现尚有数个全时个案调查工作空缺,如我有兴趣可即和他们联系。
我对社会工作一直很有兴趣,这也和我近年来所做的新闻工作有相似之处,并且接触面更广,也更能深入美国社会。我当即打电话去约谈。
受聘当案件调查员12月10日我如约前往。先由该局人事处副处长柏蒂接见。她介绍说:“案件调查工作是安排无家可归的人。纽约这个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却在街头上有这么多流浪者,真丢脸。郭德华市长有一个庞大的计划,要解决这个问题。你是否愿意参加这项工作?”
我表示愿意。事情也真巧,最近我特别注意到关于流浪者的报道,尤其是目前发生的市长与一个女流浪者之间的一场冲突。我讲得头头是道。副处长又看了我的学历,让我稍等,便去找处长。过了几分钟,处长西尔找我去谈。她首先指出这项工作的艰巨性,流浪者多半沾有吸毒、酗酒、暴行等恶习,个案调查员必须引导他们走上正路,还要给他们安排住处,帮助其子女入学。现在要解决的不仅仅是流浪者的问题了,而是流浪家庭的问题了。整个家庭因失业或其他原因交不起房租,被赶出家门,而在街头流浪。她又说:“你没有社会工作的背景,我们只能给你起薪两万一,每年增加5%。是否能接受?”我说:“可以。”(实际上已经比我在《北美日报》的年薪多3000元了。)正副两位处长又嘀咕了一阵后,正式对我说:“我们决定聘用你了。”
我真是喜出望处,没想到一次面谈就决定了。从11月5日失业到12月10日落实工作,一个多月算是幸运的了,尤其对一个60岁的人来说。由于市府有不许歧视年龄的规定,凡年龄在18岁到70岁之间的人,都可应聘,约谈时也不问年龄,因此可以蒙混过关。一般私人公司就要求先填表说明出生年月。即便不问你年龄,他们会转弯抹角地问你哪一年从大学毕业等等,以此推算。一般45岁以上的人再找工作就很困难了。
市府官僚主义成风接受工作后,一位秘书带我去另一室填表。一大叠表格,有23张之多,两面都须填写,可称文牍主义之冠。从你出生年月日、地点,到进学样,及工作情况,样样俱全,还要填几张参加工会的表。最伤脑筋的是近20年的住址迁移。我正沉浸在“文化大革命”时代下放河南,及回北京后外文局同事们帮我数次搬家的回忆中时,一位也在填表的应征者问我是不是从中国来的。我答是,9年前来美的。他说:“那比我好办多了,没有人会到中国去调查你的行踪。”经他提醒,我才简化了几项。他一面填还一面骂:“真是官僚主义!”
填完表格交给柏蒂,并顺便问她“何时上班”,她不慌不忙地说:“哦,那要两三个月以后了。”刚才的兴致顿时被泼了一瓢冷水,我不由地问:“怎么要那么长时间?”她却直截了当地说:“这是官僚主义,我也没法,你就耐心地等待通知吧!”
她见我垂头丧气,又叮嘱了一句:“一定会通知你的!”
取得英文教师临时执照虽然她如此说,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不管怎样,英文教师的考试要照考不误。
还有10天功夫,我就埋头读书。
12月21日准时到达教育局,应考者已在考场前列队。当日已考过一批。我们这批30多人,我是唯一的亚裔。大家各就各位后,监考人按不同课目分批发卷。那天有考算术、史地及其他文理科老师。英文作文是大家必考的,考题也一样,只是对英文教师的要求高些。一小时内写300─320个字,从内容、文法、拼写、标点符号、语句结构、习惯用语等方面判分。
做了多年新闻工作的我,也许思想比较敏捷,在3刻钟内写了318个字(要一个字一个字地数),第一个交卷。第二项考试是个别口试。各个课目的应征者不但考题不一样,考官也各异。我的考官是一位老英文教师。第一个题目是让我看一首诗,5分钟内做出解释。我想诗本来就是不可捉摸的,允许有不同的解释,且口试的目的是考语言的表达能力,并不太在乎你的答案是否正确,且美国人喜欢有独立见解的人。于是我就大胆地东拉西扯,胡诌了一通。考官扭开录音机全录了下来,以做将来由一个审查小组共同听录音评定。
第二个题目是叫我自己背一首诗,再加以解释。这一下把我难住了,长久没碰过英语诗了,这可怎么办?半首也背不出来。突然情急生智,想起8年前在阿德菲大学念过的英国18世际诗人雪莱的《西风颂》中的末句“Ifcomes,在中央大学念过的一首古诗“Therelining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联想起来,大谈没有死胡同、天无绝人之路的哲学。我见考官连连点头,还把中国诗句记在本子上。口试结束后他说:“祝你好运,8个星期后发榜,你可得到通知。”真够呛!又需要那么长时间。
事实上,4个星期后我就收到了考试录取通知,感到极为兴奋,当晚和老伴上餐馆吃了一顿作为庆祝。两天后收到教育局发的临时教师执照。
最后选定社会工作同日我亦收到人力资源局2月4日报到的通知。两项工作都属市府,福利一样,但也各有千秋。我考虑再三,最后还是从兴趣出发选定了社会工作。报到那天,人力资源局检查了我的两张毕业文凭(原件),交了28美元安全调查费,打了手印,照了相,领到了工作证。检查官并要我以后参加一次社会工作考试,通过后,政府就不得解雇我,并对将来晋升有好处。近3个月的求职历程就此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