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已两周的埃及民众要求穆巴拉克总统下台的抗议运动,引起全球关注。但跟以往对乌克兰 “橘色革命”等的反应不同,这次美国舆论却意见分歧,连左、右派内部都差点“针锋相对”了。
在美国保守派内部,全美收听率最高的电台节目主持人、被视为右翼舆论领军人物的林博(Rush Limbaugh),强烈批评上街民众,认为这将导致极端伊斯兰势力“穆斯林兄弟会”乘机上台。近年崛起的保守派媒体新星格林贝克(Glenn Beck)跟林博大同小异,甚至更强烈;布什政府时美国驻联合国代表、经常上电视做国际评论的保守派大将博尔顿(John Bolton),以及《华盛顿邮报》著名右翼专栏作家、福克斯电视新闻评论员查理斯.克劳塞默(Charles Krauthammer)为代表的很多右翼评论员,基本都是这种观点。
恐惧伊斯兰,低估了世俗化
但目前在保守派中人气最高的前阿州女州长佩林,还有保守派大将、前副总统切尼,以及保守派主要刊物之一的《标准周刊》主编克里斯托(William Kristol)等,却都主张支持上街游行的民众,促穆巴拉克下台,在埃及实行真正民主选举;他们也批评奥巴马总统在这个问题上软弱。在美国保守派内部,很少出现林博、贝克等跟佩林、切尼观点相左的现象。
在左派内部,也是严重分裂。一向支持奥巴马的左翼大报《纽约时报》这次则明确支持埃及街头的民众,批评奥巴马态度暧昧,没有敦促穆巴拉克下台。《纽约时报》专栏作家纪思道(Nicholas Kristof)评论说,埃及事件在性质上更像原东欧革命,而不是当年霍梅尼的伊朗革命。他认为那些恐惧埃及革命的人,高估了穆斯林兄弟会,而低估了埃及社会的世俗化程度,以及民众对自由的渴望。在当年中国天安门事件时,纪思道是《纽约时报》驻北京记者,目睹并报导了八九民运,后来写出《中国觉醒》(China Wakes)一书。也许正因为这种中国经历,使他对埃及的民主运动有更深的体会和理解。
目前奥巴马政府,美国的保守派,还有以色列,都是出于对“穆斯林兄弟会”等伊斯兰势力崛起、埃及变成伊朗第二的担心,而不愿看到亲美(也跟以色列保持稳定关系)的穆巴拉克总统下台。由此出现美国内部左右派交叉、严重分歧的政治景观。
不要再有“雅尔达”
在这种情况下,以色列前副总理夏兰斯基(Natan Sharansky)的观点则相当引人注目;他支持埃及上街民众,认为穆巴拉克政权不具合法性。《华尔街日报》记者近日就埃及事件采访了夏兰斯基。这位前以国政要的观点所以被重视,不仅因为他与以色列政府观点相左,更在于他原是苏联持不同政见者,对专制社会有深入了解。
夏兰斯基早年曾是萨哈罗夫的助手、人权活动家,在苏联古拉格被关押九年(有过长达200天的绝食)!后在美国总统里根的营救下,作为犹太人移民专案到了以色列,出任过副总理等职务。几年前,他写出一本畅销书《民主论:战胜暴政与恐怖的自由力量》。
在书中,夏兰斯基提出三个观点:第一,在全世界,不管是哪里的人民,什么文化背景,都愿意生活在自由之中;第二,所有的独裁政权,都是本国不稳定的根源,并威胁世界安全;第三,西方国家能够、并应该影响(帮助)这些国家获得自由。
夏兰斯基把全球国家分成两类:恐惧社会;自由社会。他提出“城镇广场测试”(town square test)理论:只要在一个国家的市中心广场可以自由发表政治演讲而不受到惩罚,这个国家就有了民主。反之就是“恐惧社会”。
美国布什总统在任时致力向全球推广民主,他曾说,如果你想知道我怎么看待民主,就去看夏兰斯基的这本书。2007年,夏兰斯基在布拉格主持了“全球异议人士大会”,布什总统到会并发表了著名的“不再有雅尔达”(即不再跟邪恶妥协)的讲话。
穆巴拉克不下台局面更糟
虽然布什总统致力全球推广民主,但对埃及却“网开一面”。《华尔街日报》近日社论“埃及的选择和我们的选择”披露,早在2005年,布什总统和国务卿莱斯曾想在埃及推动公民社会,但遭国务院中东专家和官员反对,他们认为这是民主幼稚症,会导致像哈马斯在加沙通过“选举”掌权的后果。尤其当时美国驻埃及大使瑞西爱尔顿(Frank Ricciardone)是穆巴拉克的崇拜者,更是不赞成。埃及反对派领袖当时曾公开批评美国支持“阿拉伯的独裁者”。
奥巴马上台后,美国的对外政策更从布什的推广民主全面后退。一年多前伊朗民众上街示威要求民主时,奥巴马政府不仅没给予支持,反而明确表示美国“不支持伊朗的政权改变”,要跟伊朗保持“交往”(engagement)。
奥巴马政府,还有一些美国右翼,包括以色列等,担心穆巴拉克现在下台,穆斯林兄弟会可能乘机掌权,局面将会更糟。但夏兰斯基认为,如果穆巴拉克继续掌权,那等于为穆斯林兄弟会提供强化的条件,将来会“更更糟”。他的理由有三:
埃及是“反犹”中心之一
第一,穆巴拉克的专权统治导致民怨日增,一旦将来大爆发,那个时候由于政府已扼杀一切公民团体,结果只剩下穆斯林兄弟会最有组织运作能力,它会乘虚而入,占领政治真空,因它是“唯一”。如果现在穆巴拉克下台,穆斯林兄弟会还没那么强大,其他公民团体及政党迅速建立、崛起,就可以将来通过政治竞争,平衡或抵消穆斯林兄弟会的影响。
对于哈马斯通过选举在加沙掌权,夏兰斯基认为,这恰恰是阿拉法特的专制造成的。在那个独裁者长达35年的统治下,巴勒斯坦变成了一个“黑社会”。所有公民团体都无法存在,只剩哈马斯“一枝独霸”;一有选举,哈马斯当然就有机会填充真空。夏兰斯基说,连加沙的基督教村庄都投票给哈马斯,因哈马斯像“黑社会”中的“保护人”,只有它有组织力量。
第二,穆巴拉克在利用“穆斯林兄弟会”威胁美国不要推动埃及民主,以确保他一直掌权。穆巴拉克最近还对奥巴马说,“你不了解埃及文化以及我现在辞职将会发生什么事。”那意思很清楚,如果我下台,穆斯林兄弟会就会掌权,对美国和以色列更不利;为了埃及“稳定”,就得支持我继续铁腕统治。夏兰斯基认为,美国如果为了眼前的所谓埃及稳定,将来会得到埃及更大不稳定的恶果。
第三,夏兰斯基说,穆巴拉克政府虽然跟以色列签有《和平条约》,双方关系表面稳定,但埃及是穆巴拉克掌权后、过去三十年来全球“反犹中心”之一。因为任何独裁者都需要渲染“外部敌人”,以转移内部不满,激发极端民族主义,保持其专制统治。穆巴拉克虽然表面不反以色列,但却纵容和支持“反犹”。如果穆巴拉克下台,埃及跟以色列失去这种条约会怎么样?这位前副总理引证说,以色列跟叙利亚没有签这种条约,但两国关系过去三十多年一直稳定,主要因为以色列有威慑力量,人们更看重的是实力。
用恐惧统治,寿命有限
夏兰斯基指出,面对埃及革命,美国的“中东问题专家”就像当年的“苏联问题专家”一样,也是没有预料到,因他们不了解专制社会的真实情况。这一点,也很像美国的那些“中国通”,他们习惯用中国官方资料做研究,热衷找中国政权内的改革派跟保守派的矛盾等,而不是重视民众,尤其是社会底层,每一天都在酝酿和积攒着的不满和反抗力量。他们感受不到“岩浆”的热度,更把握不了最终喷发的时刻。
这位《民主论:战胜暴政与恐怖的自由力量》的作者对埃及的前景持乐观态度,他说,埃及正发生的一切再次证明:用恐惧来進行统治,寿命是有限的。不论哪一种文化或宗教背景,人们都会渴望自由。这是最有力量的普世信息!在当年东欧和苏联等共产铁幕垮台时是这样,今天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