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回请教于孔子时,孔子曾讲过一个心斋的道理,大抵是说认识事物有不同的层面或方法。所以能达到不同的境界。譬之听,可听之以耳,可听之以心,可听之以气。那么,以耳听也只能是“止于耳”,也就是只能听到声音;以心听则“止于符”,这里的“符”是“合”的意思,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可以体会到符合你心中观念的东西。而这个“以气听”就不大好理解,说的是一种虚其心以待物的状态。“虚其心”了嘛,就是连观念也没有了,体会到的是超越声音,超越观念的前所未有之境界。孔子说这个“虚”就是心斋。
于孔圣“心斋”三昧,我一直是徒有神往却未有神会。直至看到神韵的演出,我竟有了一个特别的体会,那就是非特观之以目,听之以耳,会之以心,更是接之以神,然后豁然洞开,此庶几孔圣心斋之谓乎?
这感受又有点类似秋灯之下独对一幅宋人山水图,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山水空濛之意境,落于纸上无非是画桥流水,丘山亭台,而观者所感应到的却是那空濛尽处看不见的“山外青山楼外楼”。又如故宫所藏的那幅《踏雪寻梅》,一人顶风帽,跨驴行于山骨棱层之上,未见为风为雪,而望之即直入天地一白之境,有一风雪满头的孤独与高寒,这些都是画笔不到而点染于尺幅之外的意境。
又或者是在科学界,很多大气功师都做过能量测试,据说法轮功的创始人也被测定过热中子的放射量,居然超出常量至少一百七十倍,而最终却因测试仪指针达到极限而莫能测知。自然,令人震惊的也就不仅是仪器所显示出的一百七十倍的热中子,更是那一百七十倍之外,有如宇宙黑洞般巨大而神秘的能量场!
而当我在观看神韵的时候,便是这样的感受,太多的象外之意象在冲击着我的神识。
我还记得在神韵刚刚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在观众们惊喜的沸腾中,西方艺术界与评论界居然破天荒的沉默了。最有成果的顶级艺术大师,严谨到苛刻程度的评论界权威人士一片阒然,而那位曾为百老汇演出写过三、四千场艺评的康内玛(RichardConnema)先生默然良久后,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我看过够多的百老汇的演出了,没有一个能够跟今晚的神韵演出相比!”。
西方艺评界的沉默并不奇怪,正好像“目击而道存”时,一切言语都是多余。
神韵歌唱家的声音可以用声区,共鸣,连贯,吐字这些评判标准来形容,而其响遏流云之空灵,声振林木之振撼,涤荡乾坤之正大,却不是可以参数来量化的。
神韵舞蹈家们的舞姿可以用角度,力度,弯度,速度来描述,而那指尖如莲花之印的灵妙,凌波微步如有尘起的缥缈,却让人如何得而形容呢。
神韵天幕的制作也可以计算机绘图技术来讨论,譬如,光明的效果不一定非要浓丽的色彩,相反,巧妙结合多种淡色反而能制作出更为清透的明亮。可是这一制作灵感却不是枯燥的技术所能给予的,相反,是这些天才的灵感为枯燥的技术赋予了新的生命,更何况还有舞蹈动作与天幕动画的配合,于是我们看到的孙悟空就那样活脱脱的从天幕上一跃而出,欢喜踊跃在舞台之上了。
不仅如此,神韵的音乐,服饰,舞剧的题材,整体的呼应,哪一处不是内涵不可言说之玄妙呢。
而我于神韵之所谓心斋者,正以其远远超越观之以目,听之以声,会之以心所能达到之境界,观者唯有“心斋”以对,如作八荒之游,耳目一新,心智洞开,而所会无所终穷。
这的确是非常特别的一个体验,在我观看过神韵前是不可想象的。在这样一个十恶之逆的红朝之世,在一切传统在赤祸中化为劫灰的今天,我却突然明白了千载而上,古中国之为帝为王,为将为相,为民为官各是何种状态,还有那千里之外,蒙古人心胸如草原,藏人天民之大乐,傣家女子旖旎如水,如同自己就生在其中。而这种明白又是极为自然,只在舞姿俯仰的刹那,或是一通鼓声过后,有类香严击竹般的豁然而悟了。
而我也发现,这心斋之会竟非我独有之,而是海外之邦四方之人凡有幸观瞻神韵者咸而有之的一个体会。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对神韵之礼赞远过于历史上马可波罗时期或是路易十四时代欧洲掀起的东方热,并且,就此意义而言,神韵之于五千文明又岂止于文艺之复兴呢?当神韵大幕拉开,观者一望而如入无垢境,如踏光明地,如对庄严相,而座下之小我纵有万言之颂,又如何能道其一二呢,而彼神来之韵亦未若留与诸君唯心斋以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