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夫妇。(网络图片)
1966年9月3日,凌晨,上海江苏路284弄5号。60岁的傅雷安静地注视着妻子朱梅馥将床单撕成长条、搓成绞索,一如注视着32年前那个19岁的美丽新娘对镜梳妆。老夫妇将绞索挂到落地窗的钢架上,相互帮扶着踩上凳子——20世纪中国最伟大的翻译家和他的妻子就这样在自己的卧室里告别了这个世界。
在自缢之前,他们仍然坚守着文明的底线。尽管窗外,文明已经先于他们被那个疯狂的时代缢死。
后人一直在猜测这对伉俪在凳子下垫上棉被的原因:也许他们怕踢倒的凳子弄出声响,引来不必要的营救。也许,他们只是不想在离开前再打扰这个世界。
在他们的遗书里面,丝毫没有对这个世界的抱怨,而是平静嘱咐了房租的支付、保姆生活费的供给、亲戚损失的赔偿,他们甚至预留好了自己的火葬费:53块3。
这是他们曾经用文字和生命热爱的世界,他们选择平静作别,就好像只是要做一次离家的远行。
此前,他们已经被连续批斗4天3夜,下跪、皮带、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戴上高帽像小丑一样侮辱,这些暴行不属于他们高贵的、有尊严的人生。于是,他们只能选择告别,这是他们唯一的抗拒手段。
摘下他们遗体的警察左安民回忆说,那段时间,在他管辖的地段里,500多户人家,有200多户被抄家。自杀的文化人,每天都有。
既然文明已经死亡,这世界又哪里有文明人存活的理由?
就在傅雷夫妇自缢的那个夜晚,千里之外的北京,考古学家、诗人陈梦家也用一根绞索了结了自己55年的人生。他忍受不了邻居彻夜“杀猪一样的嚎叫”,他的邻居,一对老人,被红卫兵绑在葡萄架下,用开水反复浇烫。“猪是被杀后才浇烫,而人是被浇烫后才杀”——那是一个让活人羡慕死猪的年代!那天夜里,陈梦家在北京东厂胡同的邻居里,有6人被活活打死。
没人救得了自己,这座古都从市长到市民,成千上万的人正在以各自的方式走向死亡之路,焚尸炉日夜不停地工作,而无论被杀的还是自杀的,骨灰都以“自绝于人民”的名义被随意扬弃。 在自缢11年后,傅雷夫妇被平反。他们教育子女的家信《傅雷家书》被印刷150万册,流传于世。
“一位纯洁、正直、真诚和灵魂有时会遭到意想不到的磨难、污辱、迫害、陷入到似乎不齿于人群的绝境,而最后真实的光芒不能永远淹灭,还是要为大家所认识,使它的光焰照彻人间,得到它应该得到的尊敬和爱。”——这段留给子女的文字在11年后“照彻人间”,却未能照亮傅雷夫妇逝世前的那段黑暗时光。
究竟是什么能让一个民族整体陷入疯狂、残暴、毫无理性的状态之中?如果不把这个毒瘤剜除,恐怕这个民族就永远免除不了濒死的恐惧。正如巴金老人在评述自己的良心之作《随想录》时所言:“五卷书上每篇每页满是血迹,但更多的却是十年创伤的脓血。我知道,不把脓血弄干净,它就会毒害全身。我也知道,不仅是我,许多人的伤口都淌着这种脓血。”
巴金还说:“灯亮着,我放心地大步向前;灯亮着,我不会感到孤独。”——这盏照见前路的灯,要我们这个民族齐心协力去点亮、去呵护,只有这样,才能照得远,照得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