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之锋接受媒体采访(图片来源:ANTHONY WALLACE/AFP/Getty Images)
【看中国2017年7月8日讯】非营利深度报导网站《报导者》授权转载。原文链接。
5年前,黄之锋还是个15岁的中学生,带领学民思潮推动香港12万人的街头运动,那时,他说,“我们是把年轻人对社会的期盼,传达到社会权贵和成年人的耳中”。
言犹在耳,黄之锋20岁了,分析起世事,有着成人的老辣。
穿着平价Uniqlo西装,这半年来,他跳脱学生、社运的框架,成为民主派政党“香港众志”的秘书长,他走到美国会见前议长、总统参选人,赴日本、台湾的大学或政党里演讲,寻求外界对香港的关注,疾声呼吁“香港自决”(注1)。
“一国两制,50年不变”的承诺,对20岁的他与同世代的青年来说,不是身后或无法想像的未来,因为那一刻到来时,他们才要进入50岁上下的人生中年。
没有退路,是这一代香港青年普遍的心情。
运动改变太多像黄之锋这一辈1997年前后出生者的命运。他们青春、热血,雨伞运动后,他们进入社会,却饱受理想与生存之难。
“很多人因为运动的创伤或经济的压力离开,有些变成极端本土派,更有些人想做些什么却亳无政治空间!”出生小康、已有政治资产的黄之锋说,比起很多人,他有较好的条件,也因此,即便政治活动不被鼓励,他选择走入政治。
在台北和他采访时,他一心多用,回email、短信,边吃饭,边答题。回到香港的速度更紧张,一会儿接受国际媒体访问,一会儿帮民众申请失业救济补助,一会儿又为办公室昂贵的租金焦虑。他说:“要搬小一点的,因为太贵了,2万5港币(约8万多台币),很贵的,我们要从九龙观塘搬去新界荃湾。”
进退维谷,只有向前。
以下为黄之锋接受《报导者》专访内容,以第一人称表述:
我是1996年出生,15岁前后是我人生很大的划分,在那之前我没有想法,多数时间在上课或在玩游戏机,但15岁成立了学民思潮,一年多后,就推动了12万人上街反国教。
但香港第一次群众动员是1989年的时候,支持中国民主运动,但3年前的雨伞运动是第一场真正属于香港的抗争运动,好像香港的党外运动。而这个抗争,也让世界看到香港。
香港已被遗忘
很多人对香港不了解。例如美国东亚地区的政策,香港一定不是排名top 5,甚至不是top 10。在亚洲,它们最关心的应该是北韩问题啊、中亚问题、南海问题,然后是台湾主权问题,这都还没排到香港,甚至我跟不少西方国家的人讨论的时候,一些美国人甚至问我:香港是日本的一部分吗?
他们的概念是,所有Far East Asia,都是很远的东亚地区,是黄皮肤的,完结了。不少外国人对香港是没有概念,他们以为香港像新加坡一样,他们甚至不知道香港此刻是中国的一部份;或只知道Jacky Chen或是Bruce Lee,成龙或李小龙他们两个,然后就不了解了。
他们的认识停留在很久以前,觉得香港就是金融中心、大楼很高、海港夜景很漂亮。但在这以外,到底香港的政治体制是怎么样走?当中国成为一个很大的议题,香港人怎样去面对中国的压迫与威胁?这对台湾、东亚或欧美国家,是可以参考的地方。
我在雨伞运动后上了美国《时代杂志》封面,虽然不一定适应这个标志,但我就在想,如何把这影响力贡献香港的民主运动?其次是香港面对1997的“民主回归”,当这回归目前看来失败,50年不变的承诺到临前,2047我们怎么处理第二次前途问题?第二次前途问题一定是国际问题,那我们怎么样可以开拓香港民主运动的国际空间。
香港是一个国际的城市,传统民主派走中间路线,跟北京保持良好的关系,避免了国际交往。美国国会有许多关注特定议题的党团,例如美国国会及行政当局中国委员会(Congressional-Executive Commission on China),台湾和几个与香港互动较深的国家,应该有关注香港议题的立法院党团(注2)。
若香港没有民主,中国是不可能有民主。因为香港已经是整个中国最有机会民主的地方。
台湾过去面对中国的孤立主义或国际空间的打压时,花了很多时间和国际连结,不管它们觉得台湾是不是国家,但台湾就是在国际社会有独特的定位,这是很重要的方向。现在是回归20年,(距离一国两制50年不变)我们还有30年时间,30年以后香港的政治地位会怎么样,跟国际上我们有多少筹码是有关系的。
年轻人处境
这几年我在亚洲各国走了好多地方,但马来西亚、泰国、新加坡,我不会再去了,我也因黑名单进不去了。在东亚地区,我现在只能去日本、韩国跟台湾。
去年我跟新加坡一个NGO做了Skype,结果跟我做Skype的那台电脑现在还在警察局那边。
我现在在香港也感觉不很安全,但我们这一代没有本钱,没有条件去移民。上一代的人处理香港前途问题的方法就是离开香港,因为他们有钱啊!但我们这一辈怎么会有钱去离开香港呢?
在运动之后我看到很多年轻人的处境并不好,很多人在Starbucks和McDonald’s打工;我是出生在一个中产阶级家庭,我做政治运动没有压力,至少我不用把我部分的薪水分给我的爸爸妈妈,但如果我是在基层家庭,我根本没有时间搞。
我们现在成立“香港众志”,去年在港岛选上一位议员罗冠聪,我现在是他办事处地区服务处的干事,我的薪水是一个月4,000港币,在香港来说很少,就是1万6千元台币,简单说我每个小时是50块港币。
这在其他国家应该是重要也专业的工作,但是香港不是这样的,年轻人想从政根本没有出路。在香港,我们没有党团,没有政党补助金给政党去发展党。香港的立委薪水是9万港币(约36万台币),加上21万港币的经费(约84万台币),去支持香港众志办事处的营运。
香港是不鼓励政党发展的,所以我觉得这个是制度上的问题。
从学民思潮到香港众志,现在选择走入政党,我觉得是这一代必须面对、解决香港的问题。我知道我们不能永远在学生光环下被保护,不能没有改进跟进步。
学生组织是永远有限制的,但如果是政党的话,年轻人在政治矛盾最对立的街头运动以外,找到另一种节奏是比较好的;那是跟人真的有沟通,不只是我站在台上说,人家在台下听,然后我下台的时候,他们就跟你拍照,不停拍照,这是雨伞运动时候的写照。
但我现在是地区服务处的干事,我觉得这是另一个让自己学习怎么跟人互动、处理微小的事、政策制订或社区营造。工作很辛苦,但有意义。
我知道反国教和雨伞运动真的改变太多年轻人的生命了。很多香港人年轻人第一次参与运动,现在很多人因为运动的创伤或经济上的压力离开。以前我们是国高中生,但现在我很多朋友准备从大学毕业,我们不能像以前还是学生的时候24小时在搞政治,因为学生们已经毕业还要挣薪水。他们在雨伞运动之前是速食店里打工,雨伞运动时被抓,有的还没有案底,官司还没宣判,但公司就跟他说,你不要来做了!
香港不像台湾,太阳花运动后,有那么多党工位子可以做,做立委助理、社会工作、政府智库,你们政治就业机会多很多。
香港人经济压力大、政治领域小,有些年轻运动者就变成本土派,但本土派的情况就更加复杂了;有一群人回到原来的轨道,也有一大群人很想再为社会做些事,可是没有空间跟机会,不知道自己能干嘛。
所以香港搞政治是一个生存的问题啊。当你每天都是从早上7点多离开家,然后晚上10点多才回到家的时候,你怎么会有精神去处理其他工作以外的事情?
在香港从事政治工作很冒险,比如说,很有可能两天后,罗冠聪被取消议员资格。所以你在香港做运动,你还必须要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这很现实。
寻找香港精神
小时候学校教我们香港就是中国的一部份,到后来发现,香港的教育很少教香港的历史,但香港二、三百年前,所谓小渔村到金融城市的论述,是不是太单一的面向?其实香港的故事其实不只是金融城市,不只是经济动力而已。
这就是包括我在内的一些青年学人推动“香港前途研究计划”的原因,我们到英国国家档案里看文件,发现原来香港中英联合声明的第一稿,把separation of powers(分权,指行政、立法、司法三权分立)的可能写进去,后来虽然没落实。
我个人不主张港独,但我觉得现在情况是,只要香港人说的一国两制比现在中共定义的一国两制还要进步,就被说是港独。亲中的媒体会说我是港独,但我从来没有主张过,而只要我们去台湾,他们都说我们是勾结台独势力,去美国就说我们是勾结美国。
我们在寻找香港的精神,我觉得那是一种,怎么样在跌倒以后站起来走下去,再跌倒再走下去。过去几年香港变得很快,比如说,2年前大家说“学生加油”,1年前的时候说“香港独立”,几个月之前大家觉得曾俊华(注3)会拯救香港。香港政治气候每一年在改变,雨伞运动后很严重的挫败感,但我觉得要慢慢让时间证明,我们试着从历史、从政党组织,各种方法找到出路,这是我们很大很大的挑战。
香港前途其实压在2047年(“一国两制,50年不变”的时间点落在2047年)。处理香港97回归时,是80年代就在讨论的事,所以2047年,其实是2030就要确定方向的,从现在到2030大概十多年的时间,到时候我才33岁,所以思考这个,真的不是一个很遥远的问题。
大家不喜欢中国共产党,觉得一国一制不好,那我们怎么做些改变?我们主张香港自决是希望香港的主权与宪法由香港人确定,让香港人掌控自己的未来。
其实我们不要忘记我们面对的是全世界最大的独裁政权,就是中国共产党。面对这个大政权,可以怎么赢,我们的体制如何民主。
20年前,第一任香港特首董建华没有想过会有一群高中生出来,搞到一个10万人以上的运动,就算是民主派的李柱铭(注4)也不会想到,20年后会有大学生当立法会议员。大家也不会想像香港有雨伞运动出现。
理想的香港是希望有普选,有真正的民主,而整体的香港,要是个有希望、可以让人快乐、很幸福地在这里找到自己想做事情的地方。香港上一代人觉得没希望而选择逃避、离开,但我希望香港成为未来我们这一代人,不需要移民离开的地方。
注1:去年11月他在美国华盛顿演讲“与黄之锋论香港民主前途”,也会见美国前议长南西·裴洛西(Nancy Pelosi)、佛罗里达州参议员卢比欧(Marco Rubio)。黄之锋去年11月也在《华尔街日报》发表“给香港自决权”联名评论文章。
注2:美国国会及行政当局中国委员会主席、佛罗里达州参议员卢比欧(Marco Rubio)今年1月在参议院提出《香港人权和民主法案》动议,内容是支持香港民主和人权,但法案后来未通过。
时代力量和民进党共18位立委,6月12日在台北成立“台湾国会关注香港民主连线”,关注香港民主化。
注3:香港特区行政长官候选人,最后落选,由林郑月娥胜出。
注4:李柱铭,Martin Lee,香港民主党创党成员,有香港民主之父之称。
(文字整理:陈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