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未到尽头,不要轻易选择走向终点。(图片来源:Adobe stock)
文/谢宛婷
“水姨,如果你真的死在家里了,你觉得女儿会因此而轻松,还是更麻烦?”
水姨愣住了,我想应该没有人这样和她谈过话。
大家都知道安宁照护是照顾着生命即将走向终点的人,然而,有的时候,生命还没走向终点,选择却已经走向终点。走投无路的人生,也时常敲响着安宁照护的大门。
幻听不时地怂恿着她自杀
水姨在她不断被逼迫的人生中弹尽援绝,手边尽是坏球。她想勉强捡起一颗投,却发现,连投出这样一颗球的权利都没有。
我们就在这样的状况下,与水姨和她的女儿相见。
那时,水姨正饱受盐酸灼伤食道重建手术成功二十余年后,莫名其妙又跑出来的并发症所苦。因为无法吞咽与呼吸困难,水姨在外科医师的照料下,做了一个气切造口,让呼吸功能可以稳定,然后经历了数次非常痛苦的食道扩张术。
之间有段时间症状改善良好。水姨以为可以重拾过去手术后平稳的日子,孰料这一回不到半年,症状又全部复发。
外科医师帮水姨安排了检查,发现之前扩张的地方,并没有问题,也因此没有继续做扩张治疗的必要,但同时也发现了食道与喉头的肌肉,几乎没有在动弹,也就表示要仰赖着原有的喉咙与食道继续吞咽食物,已经不再可能。如果要进食,接下来,就只有考虑人工造廔口一途了。
但是水姨拒绝了,经过了这二十多年饮酸自尽、重大手术、持续进展的思觉失调症、反复的食道扩张术等种种历程,身心逐步地被摧枯拉朽,不但失去了最基本的生活功能之一,也宣示着,她从一段又一段的抗战中败下阵来。
一直无法获得稳定良好控制的幻听,不时地怂恿着她自杀。陆续几次的自杀企图,也没有死成,现在还要面临侵入性维生医疗的抉择,水姨累得再也举不起步伐。
除了拒绝了外科医师施行人工造廔口的建议,还询问医师能不能让她安乐死。她实在活得痛苦,也一直在拖累女儿。
这样的受苦,谁都不忍心
外科医师拨了通电话到我的诊间。问我,是否能见一见这对母女,看看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忙她们。这样的受苦,实在是谁都不忍心。
水姨不是末期病人,我想,外科医师在电话中略带为难的便是这个原因。他知道我并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提供安宁照护给这个病人,但这是一个不可治愈又每况愈下的疾病。病人拒绝了侵入性的维生医疗,又被明显的精神症状侵扰着,心理状态极度不稳定,现在更是提到死亡意念。
除了善于提供舒适症状照护、不可治愈疾病的维生医疗决策讨论、心理灵性与死亡议题处遇的安宁团队,外科医师还真是不知道要把水姨往哪儿送,而我在电话这头,实在也找不出拒绝这样一个病人的理由。
有时,制度把很多的苦难都挡在篱笆外头,像是安宁照护的健保给付条件也是。我们看到了满坑满谷的照护需求啊,却因为病人罹患的不是条件规定下的癌症,或是脑、心、肝、肺、肾等重大器官的衰竭,即便生命就真的是要走向终点了,却是不被健保允许接受安宁照护的,这与我们在理念上,认为以病人需求为第一优先的期待,还真是背道而驰。
我知道我们能帮上水姨和女儿一些事,但我得和她们见面,才有办法谈,也才有办法,了解她们的需要是什么。
水姨真的非常想死。她说,现在只要让她独处,她一定会马上想办法寻死。
她的幻听现在强势得不得了,幻听的声音告诉她,她是个该死的人。而近几次的就诊,医师也告诉她,没有办法了,更加深她认为自己没有任何存活价值的观感。
水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女儿一直专注地听着。我相信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话,但她并不像其他焦急的子女一直插话,并且徒劳无功地说着,要父母不要胡思乱想这样的话。
她的关心很镇定。她所背负的我当时还无可想像的压力,也处置得恰到好处,但却是她这样的认份与无怨,让我更加地希望能够帮上点实质的忙。
(待续)
本文整理、节录自谢宛婷《因死而生》一书。由宝瓶文化授权转载,欲阅读完整作品,欢迎参考原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