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定为右派份子的人被逼迫在严酷的北大荒劳动改造。(网络图片)
押送冯国将等劳教犯的火车,从北京出发,到河北省的一个小站停了下来,这里的地名叫茶淀。劳教犯就被赶下车了。车站有个小广场,他们被集中在小广场听领导训话。领导说:“欢迎你们来农场改造思想”。冯国将看到小广场周围的房顶上架着机关枪,枪口正对向广场上的劳教犯。训话后,就用汽车把他们送到目的地。冯国将被送到属于北京市公安局管辖的清河农场,这是个最大的劳改农场,下属有几个分场。名字叫581,582,……585。都是用建场时间为代号的。如58代表是1958年建场。清河农场名字叫农场,实际是强迫人劳动的集中营,里面关押有上万人。同样规模的还有一个叫兴凯湖农场,在东北中苏边境。
劳改农场从外表看,就像中世纪的城堡,有壕沟、高围墙,用夯实泥土筑成的高墙上有电网、岗楼、探照灯和卫兵。犯人按军事编制管理,十几个人住一栋房屋。建立农场之前这里是一望无际的盐碱滩、芦苇荡,房屋是劳教人员自己建的。种植农作物的地,是被劳教的人员改造成的良田。改造盐碱地,是用管教人员挖引水渠,排水沟,用引来的淡水多次冲洗含盐碱的泥土,经过排水沟,将含有盐碱的水,排入大海。
劳动教养和劳动改造是有区别的,用中共的话讲,“被劳动改造的是属于敌我矛盾的人”;被劳动教养的,是犯法不太严重的,不必经过法院判决的人,例如小偷、打架斗殴、无户口的城市游民、起义的国民党军官、右派份子等,用共产党的话讲,就是“要通过劳动教养,把敌我矛盾转化为人民内部矛盾”。农场生产的农产品有水稻、大豆、高粱等。在这里种植和收获水稻、高粱等农作物是人工劳动。而在团泊洼劳改农场则大面积、大量种植和收获大豆,是使用机械耕种、收获,如使用拖拉机、康拜因。中共建立劳教和劳改农场,实际是有计划地通过强迫“犯人”劳动,给国家创造财富。
冯国将他们的劳教生活是非常艰苦的,早晨摸黑出工干活,一天下来,回到住房已经天黑了,他们叫“两头看月亮”。一天吃两顿饭,一顿饭就只给两个玉米面做的窝窝头和一碗素菜汤。出工回来,一身汗水,没有洗澡的设施,只能用一盆水,一块毛巾擦洗一下身体。超强的体力劳动和吃不饱饭,人人都饿的面黄肌瘦。
有人就写信给外面亲属要罐头食品。信是要经过检查允许,才能寄出去的。有人为讨好管教人员,在信中先写一些称赞劳改的好听话,再写几句表示改造决心的话,然后再提要家里给寄吃的。冯国将从来不干这种事,他认为他不能承认中共给他强加的罪名,他认为“士可杀不可辱”,他说:“我宁肯饿死,也不称赞中共,也不会说自己犯了罪”。因此从他被劳教、劳改,一直到刑满释放,20年来,他没有给家里去过一封信。他在印尼的老母亲为想念他经常流泪,他都不知道。
有一天,突然把他送走,去什么地方都不告诉他,直到到达目的地,才知道把他被转到了北京第一监狱。这是一个被称作“模范监狱”的地方。到这里是要他交待和外国留学生的关系。原因是,因为他在清华时与北大那个留学生有过来往,北京大学的辅导员有记录。那个时候,每个留学生都配有一个政治辅导员,实际他们是监视留学生的小特务(胡锦涛在清华大学毕业留校时,就当过政治辅导员)。
为什么北京第一监狱叫模范监狱?原来这是个可以让外国人参观的监狱。平时犯人的生活条件与其他监狱无异。一旦供人参观时,就弄虚作假。例如,当年印度总理尼赫鲁来这里参观的前一天,监狱就给犯人换上全新的洁白的床单,被单,犯人的伙食,突然给鱼、肉吃。参观的人一走,就又恢复原样。
在第一监狱他们没有得到冯国将的任何承认错误的口供。就又把他转到元大都土城的劳教收容所,这是一个生产酒精的工厂,他在那里劳动的工种是,洗刷装酒精用的瓶子。
后来又把他调到清河农场585分场。这个农场被劳教的,几乎全是老弱病残。他们知道这些人不会逃的出去,所以这个分场也没有高围墙,但是有电网。这里同样是强迫劳动。在冬天修筑堤坝挖土抬土劳动中,冯国将看到有一个人体力不支摔倒了,看守人员叫别人把他拉起来,仍旧把挑土的担子压到他肩膀上继续强迫干活。第二天,这个人就累死了。冯国将想,与其在这里干活累死,不如逃亡。他为了实现这个逃亡,就跟一个北大华侨学生说好一起逃,并且他为逃出去吃什么都做了准备。那个北大学生的家在天津,当这人的家人来探视时,冯国将把他自己的衣服委讬带走,请他们变卖,以便做他回北京的路费。因为逃跑没有粮食可带,冯国将只好乘着在外面挖沟渠劳动没人监视的机会,他到池塘里抓青蛙,晒成干,再带回住处,偷偷藏起来。没想到那个北大华侨学生和别人一起,在劳动时提前逃走,因他不会游泳,途中遇到一条河,过不去,就被抓了回来,农场当天就开他的批斗会。在批斗结束时队长宣布,还有一个人想逃跑,明天开会再批斗他。冯国将听了,心里明白,是那个同谋把他招供出来了,如果他不逃出去,批斗后,会对他罪上加罪,后果就不知是死是活了。他知道在唐山大地震发生时,有个农场围墙坍塌一块,电网的电线掉在地上,曾经发生过电死一头猪的事。冯国将盘算了一下逃走与留下来的后果,下定决心宁肯被电网电死,也得钻电网逃跑,时间是1960年6月6日。后来他听人说,这个585分场的犯人,最后只有两三个幸存者,其余都被迫害死了。
当天夜里两点钟,冯国将就带上他预备的青蛙干,开逃。说也奇怪,他在钻出电网时,没有被电的感觉,他居然钻出去了。出去后他进了芦苇荡,在夜幕下的芦苇荡里面钻来钻去,他迷路了。他用以前看书学到的野外求生知识,观看天空中的星星,辨别方向,终于走了出来。出来遇到一条大河,他游泳过了河,然后步行向天津方向走,走了一天的路,一口水也没喝,饿了就嚼青蛙干。到了天津,进了饭馆,因为他没有粮票,不能在饭馆买饭吃。饭馆里有面镜子,他照了照镜子,镜子里的憔悴模样,连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出了饭馆,实在太疲劳,已经走不动了,他爬到停在路边的卡车货箱里睡着了。第二天早晨醒来,他发现卡车停在一个派出所边,趁人不注意,就下来赶紧逃跑了。
为取他去北京的路费,在天津他找到那个北大华侨学生父亲的家,得知他的衣服已经卖掉了,但是钱已经被儿子拿走了。这个华侨家庭穷的面徒四壁,无奈,就给了他一点粮票。因为饿极了,冯国将进饭馆买了年糕吃,不料吃的太多,差一点撑死,倒在路边。
到了北京,冯国将想找北大那个冰岛留学生朋友斯古力,向他借钱出国。但是为了安全,冯国将不能直接找他,于是他先去找他认识的一个澳大利亚英语教师,讬他找斯古力。斯古力当时的钱不够,需要一段时间容他向别人筹款,等钱凑够数再给冯国将。为等待时间,冯国将没有住处,只能在外面游荡,开始是在圆明园的废墟草丛中过夜,里面蚊子很多,后来又躲到公路的涵洞里过夜。
有一天被公安人员发现了,就把他关进了北京草岚子监狱。这是一个自清朝末年就关押政治犯的地方。1960年是中共关押反革命犯的地方。一进去,到半夜里就审问他。他实话实说,就是没有说他是从585分场钻电网出来的,他说他是从大门溜出来的。监狱叫他写亲笔供词,他就写逃跑经过。他把供词交了,那个审讯员很凶,说他不认罪,叫他重写。他照样不认罪。于是就把他关押在这里。
在草岚子监狱,他私下询问了几个“反革命分子”,他听到的故事,说出来都是天方夜谭。有一个农民在公社负责养猪,只因为私自杀了一头猪,就被以破坏生产为罪名,定为反革命分子。有一个人,因为给在美国的亲戚私自写信,说是里通外国,被判刑15年。还有因为私下议论共产党的被检举出来,打成反革命的。更可笑的是有一个17岁的孩子,被别人“拥立为皇帝”,就被中共判处无期徒刑。
冯国将在草岚子监狱被关押了半年,对他的“起诉书”就下来了,罪名是“叛国投敌”。他在清华大学说过的“头可断,血可流,我不在乎”,也写进这个判决书里了。说这是他的反革命决心。给了判决书,就把他调到半步桥“K”字形监狱。这在当时是北京最大的一个看守所,是专门收容被起诉等待判决的人的,等判决书下来后,人就被转送到劳改农场。
冯国将的判决书下来了,他被判无期徒刑。允许他在10天以内上诉。他不服,写了厚厚的上诉书,写了他一生的经历。递上去,他胜诉了,给他改判为有期徒刑5年。
K字形监狱准备把他送到兴凯湖劳教农场,他知道兴凯湖很冷,冬天达到零下40℃,他不愿意去兴凯湖劳教农场。要不去,就得付出代价。K字形监狱一天两顿饭,他就装病,说胃痛,他一天只吃一个窝窝头。结果,这一招真灵,收容所相信他真有胃病,就把他改调到良乡劳改工厂去了,这是一个由下马的苏共援建的电梯厂,改成的安装电线杆子的工厂。后来冯国将又被转到延庆监狱。
延庆监狱是一个标准监狱,大墙里面有小墙。最里层关押劳改犯。外层关押刑满的人。刑满留厂的住在砖窑的破窑洞里。冯国将在延庆收容所,5年徒刑期满时,狱中其他人知道他刑满释放,就纷纷写家信讬他带出去寄发,他把这些信藏在他的褥子里面,有人告密了。临走那天,劳改队长当场叫人把他的褥子拆开,没收了全部信件。这事情一暴露,等于重新犯罪。监狱管理干部就拿着他的释放证,对他说:“这是你的释放证,你需要继续留厂当职工。”但是没给他释放证。就这样,他就被转为“二劳改”了。“二劳改”就是解除劳改后,而被劳改厂留用的人员,他们与劳改犯一同劳动,但是有微薄的工资,遇上假日允许请假外出。
有一次冯国将请假到北京华侨事务委员会去找工作,他们不准假。他又逃跑了。跑到北京时已经天黑,他没有证件,不能住旅馆,当时是冬天,夜间气温在零下十多度,很冷又无处休息,他只能在大街上不停地逛来逛去。结果被便衣警察发现跟踪,到了白天,他进了华侨事务委员会,人家回答他:“我们是事业单位,不能给你解决问题。”他只好又回到延庆。后来可能是华侨事务委员会和延庆监狱联系过,就又把他调回良乡当“二劳改”。
在良乡遇到了1966年初毛泽东发动的“文化大革命”。劳改工厂的厂长作报告,说上面决定把这里的人都转移到新疆,只有老头和体弱有病的可以不去。当时冯国将患有肺结核,但是公布去新疆的人名单时,上面还是有他的名字。他知道去新疆的那个地方,荒无人烟,是去开荒建场。他想就他这样虚弱的身体,到那里干强体力劳动,怎能适应,与其去送死不如再逃跑。他就趁着工厂放假3天,叫大家做搬迁准备的机会,登上了去东北的火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