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通常是孩子人生第一课的师长。不仅给了孩子生命,还给子女起到了表率和楷模的作用。(图片来源:Adobe Stock)
父母通常是孩子人生第一课的师长。不仅给了孩子生命,还给子女起到了表率和楷模的作用。会影响到下几代的成长轨迹!
我在日常生活的照料中,在陪伴父亲促膝畅谈的过程中,聆听了父亲许多人生经验中,在了解父辈成功秘诀过程之中,我也渐渐地走近了家父的内心世界。
父亲自幼丧失双亲,13岁从老家,一个包裹,一把伞,只身来大上海,闯荡十里洋场。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父亲凭借着自身的好学、勤奋、诚信、仁义的为人处世,仅仅用了三十年的时间,完成了常人需要几代人时间的积累。在上海成千上万的产业、商家中脱颖而出,创下了工商界前三百名的业绩……
家父在他功成名就,成为商海翘楚以后,在发展民族工业的同时,从不忘回馈社会,资助发展教育文化事业。他为了纪念同乡、近代教育家陶行知先生,由他出资与好友许士琪,大嫂舅公项厚轩等人兴办起了“行知小学”。
父亲秉承陶先生所提倡的“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手脑并用,教学做合一”;“行、知、行”,“真、善、美”等办学宗旨,收容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儿童及贫寒人家的子弟。减免贫困、寒门儿童的学费,供饭,还发校服,实施平民教育。当年的“行知小学”,以“自治、自学、自强”为学风,独一无二的办校精神,深得“中国福利会”宋庆龄主席的重视。1948年,她批准了“行知小学”成为中国儿童福利会和战灾儿童义养会赞助单位。1949年后,宋庆龄主席对“行知小学”更是关怀备至。每年的六・一儿童节前,她都会给学校师生写信、题词,以表示亲切慰问。
但直到粉碎“四人帮”,拨乱反正的中华大地,才敢在“行知小学”五十周年编印的校史(1947~1997)的大事记中,又恢复了家父——章载功先生的英名。
该校校刊由许士琪先生的妻弟,国际建筑大师贝聿铭先生题词:“发扬行知精神,培养二十一世纪人才”。
我在年幼时,还常见老家亲戚前来商洽,请父出资修路、筑桥、修饍宗氏祠堂之类的事宜;有一次,家里堆放了一大堆京剧的道具、服装、行头。这也是父亲捐助徽州戏班子用的……我在1962年新年返回老家时,正值演出,目睹了热闹非凡的家乡盛况。
父亲平易近人,乐善好施。亲戚朋友中,谁家有困难,只要他知道,都会慷慨解囊。他的行善积德,福荫子孙。以前他帮助过的陈肇基先生,后来陈伯家又投桃报李,回馈帮助了我家,前后三次,担保我家三人出国深造。
上善若水,从善如流。厚积薄发,厚德载物。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家与陈家互称为:“世交”。良好的父辈友谊传统,也在年轻的第二代开花、结果了!留下了一段不可多得的世间佳话。
在我记忆中,印象深刻的有几件事。
家父的高屋建瓴、高瞻远瞩,独特的洞察视野,是他不断进取,成功的必然。在七十年代末,刚开始改革开放,和世界有多点接触。他的与时并进的超前意识立即感觉到了,这是一个契机!他曾多次教诲我们几个年轻的弟兄:“要抓紧学好外语,将来一定有用。到哪里也不会吃亏!”“你们趁年轻时,多学点本事技能,无论什么朝代,做事还是要靠真才实学的。”
“插队”的大弟,因循父教而得益。他凭借几门外语的优势,在几千应聘者中胜出。中日建交后,他进入了第一个来华公司的管理层,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小弟也才有可能在联合国招标中中标,成为全美权威专业杂志,年度介绍、推举的青年艺术家。
父亲曾多次津津乐道地讲起过他以往那段夺魁的故事。“上海工商联举办算盘珠算比赛。有的人打得很快;有的人,一本帐打下来,一点也不错。唯独我,二只手,用二只算盘,同时可以打二本账簿,还不错。”“没有人做得到,结果,我得了第一名!”
“想当初,我在永安公司当总经理的时候,办公桌比董事长的台子还要大。我一只手指夹一只电话,经常忙到同时接听几只电话,处理不同的业务。”每次讲起这二段经历,便是他老人家最眉飞色舞,春风得意的时刻。
父亲还常常讲起年轻时,到虹口“精武体育会”练拳,强身健体的经历。在父亲的影响下,我和小弟都学了“少林拳”。我还曾是“上海徐汇工人武术队”队员。教练高勇春老师,是李连杰之前的全国剑术冠军。也是“国家武术队”总教练王菊蓉的同门师兄。
锻练身体,修心养性,崇尚武德,增强了我的自信心与坚毅的性格,也改变了我从小体弱多病的状况。在踏上社会工作时,在繁重的“洋插队”生涯中,也为我“金刚不败”之身,学习、创业奠定了扎实的基础。使我终身受用,受益非浅。
如果我爸没有这些根底,或许也像他的许多朋友一样,挨不到“落实政策”的时刻。
经过文革大劫难,百经折磨的老父亲,在他69岁的大关,发生了一次“中风”。人趋于瘫痪。在昏迷晕睡时期,二哥和我24小时轮番陪伴在他身边。姆妈也悉心照料在床前。幸运的是,他的好友,请来了一位御医世家陈大夫的亲家,帮家父看病,中药、针灸、推拿多管齐下,加上老爸持之以恒的自我锻练。居然吉人天相。康复后,一点后遗也没留下……这又是父亲创下的“夕阳红”奇迹。
烛芯到尽,光更亮。父亲助人为乐、热忱待人的秉性,更是融化在他血液里的善良,处处表现在他的日常生活中。他已经是一个需要别人照顾的老人了,却经常见他端正地抄写着那些行之有效的验方、秘方,赠予亲朋好友。每当有人见效,他都会像小孩一样欣喜若狂,一遍遍地和家人述说。
记得有几款验方:骨刺验方、瘤火秘方、止鼻血私方、痢疾民间单方、支气管炎及哮喘偏方……是他常常抄赠予人的。
和爸种石斛,这又是一段幸福的回忆。
我和二哥,经过多年锲而不舍的努力,拿回了我家在文化大革命动乱中,被造反派、红卫兵侵占的私房。成为附近蒲园、上坊花园、愚园、懿园、留园等花园洋房中,第一家自已落实政策的私宅。大弟和小妹也各有二间,结婚安家,生儿育女了。
父母亲心疼我,为大家庭分忧,长期住在外,条件欠佳,孙子因房间长年晒不到太阳,体弱多病。双亲欢迎我们搬回家。我们一家住在己经空闲多时的一楼朝南莲花园的前客堂。
这大概是1986年间的事了。从客堂走下四级石梯,就是一座小花园。回到童年嘻耍、荡秋千的小花园,今非昔比,面貌全非了。
原来的花园,右侧种植了有:石榴、月季、蔷薇。中间空隙位,还间种了草本的夜开花、凤鲜花、牵牛花。正对面,是二棵法国黄边冬青树;枇杷树旁是夹竹桃;右墙角是一株年年开花报春的紫罗兰藤,一串串像紫葡萄一样的花,煞是赏心悦目。右手起是棵每年结满甜甜桑椹的桑树,旁边是株芬芳扑鼻的桂花树。再过来,是我亲手扦插活,长到结满果子的无花果树。靠近房屋,还有一棵称为上海市“市花”的白玉兰树。
一年四季鸟语花香,缤纷艳丽,生机盎然,姹紫嫣红。
经过了三年饥荒和文化大浩劫,树木花卉所剩无㡬了。只有生命力极强的冬青树、紫罗兰和无花果树幸存了下来。
经过文革劫后余生,又要撑起一家生计的父亲,显得格外苍老。身体机能也在逐步退化,各种疾病也频发绕身。记得他检查出有前列线肥大。他的中医朋友给他开了一味中药:石斛煮水,长期煎服。还送了新鲜的石斛苗。父亲高兴地拿回家,教我种在花园里阳光充足的地方。种上了石斛,我浇水施肥,精心呵护,长大了,就剪摘了,给爸煎水喝。
平时,给爸理发,挖耳屎,剪脚趾甲,扦脚掌的老茧,给揑背,穴位推拿都是我的日常必修功课。我一点也不觉得脏、呕心,反而觉得挺有乐趣。
记得有一次,在父亲的后背芯,发现了一只化了脓的“搭背”。手臂反搭到背部位,如果生了浓疱,俗称:“搭背”。听老人讲:处理不好,是会致命的!我每天把黄白色的脓挤干净,消毒后,再贴上纱布,蔽挡住伤口,直到愈合……
这段日子,也是我人生中,难以忘怀的记忆。出国后,我时常会牵挂:这些锁事,哪个弟妹还会去做?我真希望能为他老人家再多做一点。
每逢清明节、中秋、过年时分,夜深人静之际,无穷的思念,一幕幕的回忆,就会涌上我的心扉。
在侍奉父亲的日子里,我曾问过他老人家:“您成功的秘诀是什么?”他说:“只靠两个字,一个‘信’字,一个‘义’字”!“诚信是金,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义者,情义、义气、公义,人之立身之本也。”
从此,“信、义”两字,我铭记于心。对待亲朋、好友、客户、下属、上峰,无一不是凭借这二字当先,打天下。这二字,既是为人之本,更是立身之策。这是商业社会契约精神的反映,也是人文社会融洽、和谐的基石。
记得有一次,我说起了单位受到不公正待遇,呕气不服,倔犟脾气,没有错,十头牛也拉不回时,父亲耐心开导,现身说法:你这种脾气不改,在社会上会吃大亏的!做了成绩再多,群众再喜欢,都是无用功,领导都不会重用你的!“小不忍,则乱大谋”。“忍字头上有把刀”。“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做人要像铜钱,外圆内方”。“百忍成金”……
上海话中的“七”和“一”是谐音。记忆犹新的家训是:“宁做第七,不做第一”!我们有兄弟六个,从小到大,从读书到工作,个个都是全国各行业里,亚洲仍至世界上出类拔萃、德才兼备的人中龙凤。
但是,家父却经常叮咛、告诫我们:“不能锋芒毕露,不要去争第一,要低调、悠着点!”“宁做第七,不做第一!”当时,我们都觉得父亲太过谨慎,处世过于城府,圆润有余,太过中庸之道。但这处世之道,到了人近夕阳,才悟出了:“人怕出名,猪怕壮”,“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的真谛!可以避开许多凶险。
出国临行前夜,我去和父母亲告别,这又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二哥公派在香港,老父亲、母亲住在二嫂家。我见到父亲说:“我出去再苦再累,倒也不怕,唯一担心的是你们老了,我照顾不到你们了。”爸说:“我们老了,无所谓了,你们自已的前途要紧。”“能走一个,就走多一个吧!”“一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的冷暖,饮食……”“一个赌,一个嫖,还有一个毒字,不能沾,只要沾了一个字,就会倾家荡产!”
听到这番情深切的家训,我心里一酸,二膝一软,跪倒在地:“我不知此行是祸还是福?也生死未卜!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爸妈,请受不孝小清一拜!”家父见状起身,双手扶我起来,嘴里喃喃自语:“又不是生死离别,做啥咯样?”
这时,妈走了过来,拿出了二哥买给老爸的金戒子:“侬爷讲送你,万一混不下去,卖了,也能换两餐饭吃!”接着,她又拿出了父亲平时穿的风雪大衣:“加拿大天气冷,侬爷讲,侬从小怕冷,大衣送侬带去……”
此时,俩佬早巳老泪横流,我也是双眼模糊,热泪满盈了。当时,国外的资讯很少,外部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了解甚少。此情此景也真有些:“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我拿了有父亲亲笔题词的纪念册,回到家里。“颇有父风”的题词,是父亲对儿子的评价,也是希望与鼓励。他的临别赠言,也成了父辈对儿子最后的叮咛和嘱咐。
在我赴加拿大第九个月之际,惊悉家父仙逝的噩耗。因为我是以学生签证来加的,如返回奔丧,送父亲最后一程,按当时规定,就前功尽弃了,再也无法回加完成学业了。心中那种纠结,悲伤无以言语,只能化作一次次痛嚎悲泣……
不意临行告别时,对父亲的三叩三拜,竟然成了父子的诀别?!留下了无限的悲哀,也留下了终身的怀念。
初来乍到北方雪都,每天清晨6:30就骑自行车换公交车,再转搭地铁。花费单程二个多小时路程去上课。在车上吃早餐,在地铁里看书,为保持出勤率,一天也不敢松懈。放了学,赶去上个中班,赚钱付学费,保持合法身份,还要养活自己。老板的信任与照顾,让我一人在公司里上班到半夜。自已打卡,锁门离开。在空荡荡的车间里,每每想起自己不能返回故里,送爸最后一程。郁闷,悲忿难熬,好几次情不止禁,声嘶力竭地大嚎、大哭不巳……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在“洋插队”的日子里,第一代新移民,千里迢迢,举目无亲,两手空空,白雪茫茫,从荆棘中,含血带泪,一路走来。无一不是父辈这“心中的楷模,无形的丰碑”在激励着自己。在寂寞、忙碌中孤行。
逢年过节,一家人吃饭时,我都会在上座位,摆上筷、碟,恭恭敬敬地酌上一壶烫热的,父亲最喜欢喝的陈年黄酒!夫人和儿子都会往爸的盆子里夹菜……
妈给我爹爹的那件风雪棉大衣,几次搬家,值钱的电器、家俱都送人、丢弃。唯独这件大衣,一直珍藏至今。因为,这件大衣里,渗透了爹爹身体的气息味道。我还不止一次地交待过太太和儿子:“如果我发生不测,就用这衣服当作枕头。我生不能陪伴他老人家,死了,就可以永远相随相伴了……”
从应聘打工,自行创业,组建社团,融入主流,所向披靡。这无一不是父辈的基因,榜样的力量在发挥着催化作用。每逢遇到有困惑时,我总是跑到旷野之地,对着天空,大呼三声:“爹爹!爹爹!爹爹!”无穷的力量,顷刻之间就会充彻全身!章氏子孙,身体里流淌着家族的血液,刻在生命里的善良、仁义,透在骨髓里坚毅、聪慧与傲然。我始终将父亲13岁独自闯荡,被人称为“冒险家乐园”的“上海滩”,作为一种鞭策。来激励自已43岁“洋插队”,勇闯明天。
我出国十年后,第一次衣锦还乡,荣归故里是在千禧年年底。当时,我是应“四川省政府侨务办公室、省归侨联合会”邀请,代表“中加企业家建筑会”;“Home Hardware Building Centre”中国地区代理;“加拿大四川同乡会”参加了“2000四川海外专家学者恳亲暨科技经贸合作洽谈会”。和与会者进行了交流技术,业务洽谈。介绍了“北美流行建筑、装饰新材料新工艺”。受到了与会的行家里手一致青睐好评。真可谓是:“十年磨一剑”!
回到魂牵梦绕的故乡,我时差都没倒过来,第二天清晨,我就和妻儿去拜祭父亲和岳父了。家父的安息之处,是上海著名的一处陵园。青松、翠柏环绕,秀丽而肃穆、庄严。当我看到花岗石墓碑上父亲的照片和碑文时,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双膝瘫软,跪倒在地,几乎是跪行到了父亲的碑前:“爹爹,不孝儿子来看侬了!”
如果我不出国,会第一时间赶到,及时送医院,老爸应该是可以救回来的!如果没有万劫不复的文革,父亲应该还可以更加延年益寿!多少年来的思念、悲忿、愧疚,百感交集,一下全渲泄了出来……
我妻子哭泣着摆上供品,点上蜡烛;儿子也流着泪,叫着:“阿公”,酙上黄酒,烧着锡箔。我无论怎么努力、拚搏,爹爹也看不到我的成功了。我只能将专题报导我的《名人杂志》,《龙行天下》(杰出华人名人录)的彩色Copy,默默地烧上。告慰高堂的在天之灵。
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儿欲尽孝时,而亲不在。
家父一生靖忠报国、诚信仁义、感恩孝道、轻利重情、助人为乐、睿智聪慧、光明磊落、豁达开明、忍让谦卑、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克已奉公、自强不息、和蔼礼遇、高风亮节……
家父高龄正寝,属于“喜丧”;无痛楚,平静仙逝,也是修来的福分。我曾写过一幅镶有父亲名字的对联,不够工韵,但也是概述家父一生与状况的总括。
上联:载满世间辛酸苦辣甜
下联:功成名就子孙兴旺乐
横批:千秋永垂
父辈创立下的家业,财富,会被人抢夺,被割韭菜,剃羊毛。逐步被淡化,被人们遗忘。有型的墓碑,或许会遭遇到文革2.0?!
但是“家风才是真正的不动产!”
父辈那种“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气概;那种人品、气质、秉性的人格魅力,像一座“无形的丰碑”,化成儿孙“心中的楷模”,抢不走,抺不掉!永远耸立在世世代代儿孙的心目之中!
写于庚子父亲节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