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国2022年9月2日讯】穿过十余公里荒野,便是寂静的碧桂园森林城市。
2016年,26岁的杨婷婷在做京津冀的票务工作,还投资了朋友的汉服工厂。当年来到这里时,还是人声鼎沸。售楼处里,几百名营销人员围绕沙盘向来访者描绘蓝图。
沙盘光转一圈,就得花半个小时。虽离祖国远隔万水千山,但杨婷婷感觉并不陌生。那一年她在家打开电视,出门坐地铁公交,全是森林城市的广告:新加坡旁永久产权,全城地面都是公园,没有车辆穿行,建筑外墙都是植物……
她去了森林城市北京展厅。碧桂园销售说有免费的看房考察团,五天四晚,从北京直飞新加坡,就当玩呗。她参加了看房团。落地新加坡樟宜机场,门口几十辆大巴车在等,全是接去森林城市的。
一进售楼处,好几个工作人员围上来。全场弥漫着双十一上链接的紧张气氛,碧桂园的销售一直说,快点选,你看刚才那套又没了:你看这还有一套还行,马上做决定。
销售承诺也都很美好。规划填海面积14平方公里,容纳70万人,配套医院、酒店、幼儿园到高中纯美式教育,国际标准高尔夫球场,高铁地铁,新马大桥绿色通道,四个人工岛之间有空中轻轨,24小时公交直达新加坡,永久产权,传给子孙后代……
杨婷婷本来没打算要买房子。但30分钟内,她“抢”了一套,排队在全英文的合同上签字,当场刷卡定金加首付20万元。刚坐一边喝点水,同团的两位大哥,也都买完坐过来了。
在新加坡读书的小理和父母来森林城市时,小理说新加坡人都在吐槽“新加坡旁”。但父母还是心动:五星级的家,电视里天天放的东西,怎么会骗人?……
马来西亚是杨婷婷人生中的一场意外。她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套70多平米的次顶层“无敌海景房”,170万元。
回到北京,她办理了一张浦发银行的卡。有个代收协议,给她贷款的是一个信托公司。十年贷,月供19500元。按她当时的收入,压力也不是太大。她安慰自己人生总归要结婚生孩子,孩子以后有了华侨生身份,上国内大学会比同龄人轻松很多。
小理家买的是森林城市第三期,56平米的两房,人民币百来万。2017年付款后没多久,外汇管制下,国内客户无法打款,签约搁置。他不小心见证了岛上最后的热闹。
“经济特区”一词容易让中国人浮想联翩,但新加坡人更习惯叫伊斯干达地区“开发区”。对于森林城市项目而言,后者显然更为贴切。
森林城市所在的C区位于新山市最南边,靠近新马第二通道,属于物流和工业基地。对岸是新加坡的大士地区,也是重工业区。
远离本土居民区和游客区,森林城市像碧桂园国内的造城项目一样,意图自成一体,周边并无配套,加上买家大部分是中国人,有参观调研的新加坡地产人评价,它只能依靠大量入住人口打开前景。
这个中国特色的超级大盘犹如一块飞地。它也被纳吉布的继任者马哈蒂尔视为眼中钉。2018年,马哈蒂尔在93岁高龄之际杀回大马政坛后,高调宣布想要住进森林城市的外国人,不会获得签证,他说:“森林城市最好真的成为森林,让猴子做那里的居民。”
在当年9月的国家与土著前景大会上,马哈蒂尔说出他的理由:如果开放让300万名中国人移居马来西亚,土著恐怕难以和他们竞争。他有意让“永久”产权缩水900年。尽管首相署、柔佛王府、碧桂园纷纷澄清,但伤害已经造成。
就像在海床上填沙,森林城市项目建立在并不牢固的几个大前提之上:政策稳定,汇率稳定,柔佛州基建如期发展,公共交通直抵新加坡经济中心。但这一切,渐渐分崩离析。
2019年底,小理家收楼。原打算在森林城市过年,却迎头碰上疫情。2公里直线距离的两岸成了天堑,新马边境封锁长达两年。在此期间,马新高铁计划夭折,第二家园计划审查也大幅收紧。
碧桂园原马来西亚团队的朋友说,截至2019年,森林城市的销售数据是2万套,撇去被退房的,约还有1万7千套。现在销售近乎停滞。《南华早报》曾报道称,平均卖出一套要花费的时间,是1.8个月。
目前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是森林城市员工,国际学校学生的家庭,或是拿租户卡进出的港口工人。海滩和免税烟酒还能吸引零星外来访客,提醒人们这里是个“经济特区”。关卡处,有专人检查防止走私。
虽然空置率极高,但走进森林城市,仍能看到物业在勤恳劳作,他们将绿化带草坪修剪得一丝不苟,在公共区域喷洒灭蚊药剂,维系田园梦想与现代生活间的脆弱平衡。
如今,森林城市作为一个人造奇观回到公众视野。外媒从远处拍摄的照片里,白色楼栋单元层层叠叠,不见人类生活痕迹,暗绿色的草像从建筑内部发源滋长,溢出窗台。标题称:六年后,“人间天堂”成了“鬼城”……
碧桂园在马来西亚的森林城市万亿元楼盘如今沦为鬼城(网络图片)
2019年9月,杨婷婷到马来西亚收房,发现橱柜门一高一低,踢脚线凸出一块。地板看着连压缩木板都不是,有的缝宽有的缝窄,边缘鼓翘起来。“我说这玩意儿怎么这么薄,就顺手掰了一下,软的。”
“无敌海景房”的视野,是两栋楼,一块荒地,一个角落可以看到一点点海。海水看着也不太干净。走在小区里,目之所及就是楼,没有人气。她心里边堵得慌。
以为房子不住也能出租,她还是走完了程序。然后就是新冠疫情暴发。旅游业进入冰川,景区关半年开一个月再关一个季度,公司押的门票款拿不出来接近停业,汉服工厂也倒闭了。
杨婷婷把国内的一套房出售还债,另一套抵押。剩余房贷加上亲戚朋友处的借款,负债超过300万。失败的海外房产投资愈来愈显出它的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还得瞒住家人。
去年,一群想退房的森林城市业主组织找北京展厅理论,杨婷婷刚动完手术,还是跟着去了。她走得慢,在队伍最后面碰到一位天津老太太。老太太把养老积蓄拿出来买了两套,都是大户型,想留给一儿一女,至今不敢告诉他们,这天找借口出门,偷偷坐车到北京。
维权群里业主所交房款的流向千奇百怪。有的人汇给一家超市,有的人汇给旅游公司,有的汇给一个物业管理公司,有的汇给碧桂园特定员工,有的汇到香港。但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群里有个买了十套的业主,显得十分淡然。早已定居新加坡的小理也认为,森林城市也不是毫无好处,他就当拿到一张隐居体验卡。
虽然国内有钱人疯狂涌入新加坡,但小理说新加坡的生活节奏太快,00后的他已经开始为发际线担忧。上个月,他去森林城市隐居了两天。
在那里,电话卡还能收到一点信号,网速回到3G时代。配的冰箱罢工了,他得到一公里外吃饭。岛内班车早已停运,管家安排电瓶车接送他。
目前还开着的店铺,有三家免税店,两家餐厅。一家卖炸鸡,另一家是东北老板开的中餐。东北老板也是业主,孩子在配套的国际学校上学。
晚上11点吃完夜宵,小理搭他的车回去,没有路灯照明,每栋楼有一两户亮着。吊诡的是,极低的亮灯率不只出现在森林城市。新山的朋友给我发来碧桂园金海湾的近照——一个号称早已售罄的项目。金海湾在新马第一通道附近,交通相对便捷,楼下有商业配套。
数了一数,晚上8点,每60个单元,不超过5盏灯。
2020年的报价显示,一套114平米的金海湾公寓,中国业主持有,原价130万元,降到78万出售。
屋内漏水,阳台生锈,电箱设计不合理……金海湾的业主屡次上本地新闻控诉质量问题。今年8月,在新山民事高等法院,一场针对碧桂园涉嫌欺诈的集体诉讼几经延期。有业主说:他得再花40万,才能得到一个五星级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