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真实的曹操(图片来源:看中国合成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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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天谈起三国,往往会联想到的是《三国演义》,而不是《三国志》。其中曹操的“奸雄”形象可说是深入人心。但是当我们放下成见,重新翻阅正史,也许会发现一个完全不同的曹操。
二、从《三国志》到《三国志注》
所谓《三国志》,是三国结束后不久,被西晋从蜀汉征召到洛阳担任著作郎的陈寿,以魏、吴两国本来就有的史书为基础(蜀汉不设史官,没有史书),参以当时可见的其他史料,而分别纂成的《魏志》30卷、《蜀志》15卷、《吴志》20卷、〈叙录〉1卷,并在北宋时期合而为一,统称为“三国志”。
《三国志》的着者陈寿,生于曹操死后13年,年代相近,历来史家对其真实性颇为肯定,裴松之〈上三国志注表〉说:“陈寿《三国志》,铨叙可观,事多审正”,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卷39则说:“陈寿史皆实录”。作为正史中评价最高的“前四史”之一,虽然对于晋朝皇室的粉饰、曲笔,和对个人私仇如诸葛亮及其子的诋毁、避谈战功等方面屡被质疑(见唐房玄龄《晋书‧陈寿传》、唐刘知几《史通‧直书》、清钱大昕《廿二史考异》卷15等),但在其他更多方面,《三国志》的记述基本仍属可信。
由于东汉以来经学和史学崇尚简约的风气影响,陈寿《三国志》比较大的特点就是叙事简略。治史严谨的陈寿面对所搜集的材料,如觉可疑,不是并存,而是宁可不用。魏、蜀、吴三书之间的内容也很少重复。不过南朝宋文帝认为《三国志》实在太过简略,且史事时有所脱漏之处,便命裴松之作注。裴松之于是广蒐各家史料:
臣奉旨寻详,务在周悉。上搜旧闻,傍摭遗逸。按三国虽历年不远,而事关汉、晋。首尾所涉,出入百载。注记纷错,每多舛互。其寿所不载,事宜存录者,则罔不毕取,以补其阙。或同说一事,而辞有乖杂;或出事本异,疑不能判;并皆抄内,以备异闻。若乃纰缪显然,言不附理,则随违矫正,以惩其妄。
根据裴松之的说法,三国时期由于各国政权和史官各自立场的不同,因此虽然年代不远,但他当时可见的众多史料,彼此之间的记述许多都有所出入、互相矛盾。有些是同一件史事,各家说法不同;有些则是各家史料记载了各种不同史事,而无法判断是真是假;面对这些,出于“务在周悉”的基本立场,裴松之选择将所看到的材料一并抄录进去。因此,裴松之的《三国志注》便留下了许许多多早已亡佚的珍贵史料。
其中,曹操被董卓追缉的故事,也呈现了容貌各异的版本。
三、来自史家与小说家的黑化
裴松之《三国志注》中,在曹操答应董卓的征召,于是“变易姓名,间道东归”的正文底下,蒐罗了三本史籍的相关记述。而三本史书,呈现的是三种故事版本。
第一种是曹魏的王沈《魏书》:
太祖以卓终必覆败,遂不就拜,逃归乡里。从数骑过故人成皋吕伯奢。伯奢不在,其子与宾客共劫太祖,取马及物,太祖手刃击杀数人。(曹操认为董卓最终一定会败亡,于是就不拜官受封,逃回乡里。当曹操领着一批人马拜访在成皋县的老朋友吕伯奢的家时,看到吕伯奢不在。而吕伯奢的儿子及其他宾客见到曹操,心生歹念,劫持了曹操,并抢夺曹操的马和物资。曹操为求自保,于是以刀剑手刃了几个人,逃走去了。)
第二种是西晋的郭颁《魏晋世语》:
太祖过伯奢。伯奢出行,五子皆在,备宾主礼。太祖自以背卓命,疑其图己,手剑夜杀八人而去。(曹操专程去拜访吕伯奢,恰好吕伯奢出远门去了,而他五个儿子都在家中,很周全地依照了宾主之间的礼节好好款待曹操。但是曹操因为自己违背了董卓的任命,被通缉在案,怀疑这些人终究对自己有所图谋,而是趁夜持剑杀了八个人,逃走去了。)
第三种是东晋的孙盛《杂记》:
太祖闻其食器声,以为图己,遂夜杀之。既而凄怆曰:“宁我负人,毋人负我。”遂行。(曹操在吕伯奢府上时,听到刀斧与餐具之间碰撞的声音,以为吕伯奢一家对自己有所图谋,于是趁夜杀了他们。然后悲伤的说:“宁可我辜负别人,别让别人辜负我。”于是继续逃亡。)
从上面三种史料我们可以看到,曹操逃亡的这个故事,史料记述年代越往后来,故事反而越发丰富。而且“杀人案”的色彩越来越重,剧情也越来越洒狗血。《魏书》写曹操为了反抗吕伯奢儿子及其宾客的劫掠,而杀了数人,这只能说是正当防卫。到了《世书》却变成了曹操单纯怀疑吕家五子图谋自己而杀了八人,但没有杀害吕伯奢。再来到《杂记》则更深入刻划曹操的心理,说他杀人之后,内心是痛苦的,而为了宽慰自己,讲出了“宁我负人,毋人负我”这句话。
其实,依常理推断,一般而言是离事件发生时间最近的,最清楚事件原貌。而在这里,恰好三种史籍成书时间各不相同,而表现出来的却是时代越往后面,越清楚那一夜曹操到底做了什么,甚至还知道他的心理变化。这本身便不合常理。因此,我们可以合理推断《魏晋世语》和《杂记》的描述,更多了几分史家们来自于各种不同目的的加油添醋。
我们也可以判断,罗贯中《三国演义》里曹操的“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那句名言,是脱胎于孙盛《杂记》中的“宁我负人,毋人负我”,是虚构而成的。而宁可辜负的人,从《杂记》里个别特指的“吕伯奢一家”,到《演义》中普遍指涉“全天下所有人”;这让曹操的半夜杀人,从逃亡之际的情非得已,演变成曹操原本处世的一贯自利原则──罗贯中对“已被史书加油添醋过的曹操”再进行了一次更为彻底的改造,成为了我们今天一般所熟悉的那残忍多疑、阴险歹毒的乱世奸雄。
结语:寻找真实的曹操
在三国的立场上,罗贯中《三国演义》采取了“尊刘抑曹”的态度。书中运用许多虚构的方式,对曹操刻意丑化、诋毁、加黑料;对刘备阵营,则是尽情赞颂和美化。而清康熙年间,毛宗岗父子对《三国演义》的评改也将曹操的奸诈、虚伪、阴残形象刻划地更加深入骨髓。与此同时,曹操成为了京剧里面的“白脸”奸臣,观众往往不假思索地一看“便知”曹操是个坏人。
然而品评历史人物,岂可单凭“貌相”?
陈寿在《三国志》里对曹操一生的盖棺定论,评价非常崇高:“太祖运筹演谋,鞭挞宇内;擥申、商之法术,该韩、白之奇策;官方授材,各因其器;矫情任算,不念旧恶。终能总御皇机,克成洪业者,惟其明略最优也。抑可谓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
作为千古英主的大唐太宗李世民,也非常欣赏曹操,还曾为他祭奠。在其〈祭魏太祖文〉中,太宗肯定曹操是安定危局乱世的“哲人”、“贤辅”,并赞美道:“帝以雄武之姿,当艰难之运。栋梁之任,同乎曩时;匡正之功,异于往代。”
历史上的曹操,是个能在治世里致君泽民的能臣,也是个曾在乱世里引领风骚的英雄。《三国演义》固然精彩得引人入胜,然而,繁华和热闹背后,我们是否想过有什么东西遗失了?又有什么东西被涂抹?当拨开历史的烟雾,去重新寻找真实的曹操,也许,我们会看见那豪华落尽的真淳,一直在暧暧闪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