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阳火车站(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看中国2023年12月18日讯】CDT编者注:本文涉及的当事人陈思宇是四川绵阳地产开发商曾健斌的妻子。2021年11月,曾健斌及其公司多名高管、员工因涉嫌寻衅滋事罪被刑事拘留,随后在12月被逮捕。次年5月,曾健斌因“涉黑”被绵阳市公安局逮捕。陈思宇长期在网络上为其丈夫发声、喊冤。今年4月,她因“寻衅滋事”被绵阳警方行政拘留15天;拘留期满后,又被绵阳公安以洗钱罪立案侦查,原因是她使用了公司资金为丈夫聘请律师。本文作者叶小珊律师是陈思宇的辩护律师。
天王飞律师发了一条微博,说我在绵阳市高新区法院阅卷时手机被抢了。很多朋友关注,给我打电话、发消息,问我是否安全。
在此谢谢大家的关心和关注。才休息好,惊魂甫定,谨在此对当天及之后的一些情况作个说明。
前天下午,我去四川绵阳市高新区法院阅卷,法官助理将全部卷宗拿下来,过了几分钟,法官助理第二次进入阅卷室,在给我送达起诉书时拿了一张光盘给我,说这是我的当事人陈思宇涉嫌洗钱案的光盘。看到光盘上写着陈思宇和另一个人的名字,我很纳闷,心想检察院难道又补充了什么证据。
而这已是当天下午我第二次去法院阅卷了。上一次,法官助理说要请示承办人也是该院专委彭宗诚法官,让我先回去等了一个多小时。
第二次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下班点了,阅卷的任务又很重,而法院不让律师去法官助理办公室,法官助理也没办法把台式电脑搬下来边加班边监督我阅卷,所以法官助理就让我单独在阅卷室阅卷,并关上门。阅卷室有个很大的窗户,室内做什么一清二楚。中间好几个法官包括书记员进来,看我在阅卷,也没人说什么。
我打开光盘后,发现有两个文件,其中一个是关于陈思宇的,另一个我看名字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是不是新的证据,所以想着拷贝之后回去再仔细研究。
过了一会,承办人彭宗诚法官进来,看到我单独一人在阅卷,先走了出去,一会又进来,让我把光盘退出来,并且告诉我,这是与案件无关的材料,不能看。
我说光盘上面写着陈思宇的名字,怎么可能与案件无关。他又说这不是我们这个案子的陈思宇,我质疑难道法院正在审理的被告人还有与陈思宇同名同姓的?他又改称这是检察院给他的阅卷笔录,与我无关。我质疑:光盘上究竟是什么,和我们案子有没有关系?他又改口说这是检察院给他的,不作为证据出示。检察院起诉到法院,有什么需要单独给法官的呢?反复交涉几次之后,他就离开了阅卷室。
过了几分钟,彭法官再次回来,说这是涉密文件。我质疑:法官助理直接给我的,没说涉密,并且也没标密级。彭法官又提出这是审理报告,是内部文件。我问是谁的审理报告,他又说是法院的审理报告,不能看。我差点给气笑了,这个案子12月4日才起诉到法院,还没审理呢,哪里来的审理报告?
彭法官随即要求我打开电脑给他看文件。我表示电脑里很多文件,不少还是我正在办理的其他案件的案卷,不可能让外人看。
正在和彭法官据理力争中,居然有人直接指挥彭法官抢我电脑!我死死护住。彭法官说要报警,打完电话后又来抢我的电脑,并让法官助理把我放在桌上的手机抢走。
我的数据线、数码包等都散落在桌上,我拼死护住电脑,突然想起同事王飞律师他们也在绵阳办案,迅速用另外一部手机拨通了王飞的电话,同时按通了免提键。
电话中,王飞律师大声质疑彭法官抢律师电脑、手机依据何在。彭法官无言以对,要求我挂掉电话,随即出去。趁手空下来,我赶紧去死死摁住法官助理抢走的手机,避免他把手机带走。
僵持之中,高新区某派出所的两三名警官来到现场,直接说我有可能涉嫌窃取、传播秘密,要求我删除文件。我对民警说是法官助理给的陈思宇案的光盘,专门拿下来给我的,没有说是秘密,光盘上也没标注密级,反倒彭法官的说法一而再再而三的变化。但他们还是要求我删除,我质疑他们的中立性后,民警没再提出其他的要求,也没让法官助理放开我的手机。大家就在屋子里站着,说是要等高新分局的民警过来。
小小的房间里有6、7人,有法警、有派出所民警,还有其他不明身份的人,门口也站着很多人。我站在墙边,胳肢窝使劲夹着我的电脑,左手拿着我的手机,右手握住法官助理抢走的手机的另一头。
我很恐惧,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想起之前会见陈思宇时,她说到就是被警官直接抢走手机,将其微博和公众号文章全部删除的。
几分钟后,高新分局的警官到了,有一个是陈思宇案的承办警官,我和他交流过几次,相对比较信任。没想到他们也说要查看我电脑,要我删除文件,让我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我只能将法官助理给我光盘的过程说了一遍。
可警官们和在场的人大约有10人,你一言我一语,我一个人就不断在回应,场面很混乱。我直言现在就我一个人在场,我很担心自己的安全,并给王飞律师打电话,确认他们什么时候到法院。
等待的短短几分钟,我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到了房间之后,王飞律师让法官助理放开我的手机,法官助理才放开。赶来的同事们后来都说我当时有点呆若木鸡的样子——我站在墙边,把自己的手机和电脑死死护住,被一屋子的人牢牢盯着,一动也不敢动。
王律师与同行的沈亚川律师指出,律师依法到法院来阅卷,法院工作人员把光盘给律师查阅,回头却说是秘密,指责律师窃取秘密,要查看律师电脑、手机上的所有内容还要抢律师的电脑、手机,天下哪有这个道理!检查手机电脑是需要有手续和法律依据的。
高新分局的警察不仅不给法律依据,还准备叫网安警察,给我电脑植入软件查看所有的文件。可他们是承办陈思宇案的警察啊!
为了尽快离开那令人恐怖的环境,最后我们同意在法院工作人员、警官和律师们的见证下,按照网安的指令,打开我从法官助理给的光盘上复制的检察院对陈思宇案的审查报告,用他说的方法删除。但删除了文件之后,法院工作人员还要检查我的手机和网盘。我们坚决拒绝,并随后离开了法院。
离开法院的我,仍然惊魂未定。
因为王飞律师一行要赶到成都,考虑到我若继续留在绵阳,没有人陪同,一旦发生什么意外都没人知道,大家建议我一起先去成都。
所幸当晚我们离开了绵阳,因为事情仍未结束!
当晚11点多,一个显示来自绵阳的电话不停打过来。惊恐之中,我给同在成都的律所主任周泽律师打了电话,反映了深更半夜被骚扰的情况。周老师让我好好休息,不要理他们。
第二天一大早,头天晚上打我多个电话的人又不停打我电话,还发短信说是绵阳高新法院的法官。我接通之后,才知道是承办法官彭宗诚。彭法官直接就问我,是不是在成都,还说他已经到了成都,就在我住的酒店楼下,要找我。
我再次陷于惊恐之中——彭法官头天晚上深更半夜打我的电话,我没接,没想到跟着我到了成都,而且连我在成都住哪个酒店都搞得一清二楚!
我在电话中对彭法官说,我不想见他们,既然他们已经报过警,警方也已出过警,有什么问题就交给警方来处理。
几分钟后,绵阳市高新分局的民警就给我打电话,说他们也到了成都,就在酒店大堂,要我下楼和他们聊一聊。
正好我所里的主任周泽律师和王飞律师他们还在酒店,就陪同我和高新分局的警官进行了沟通。三位高新分局的警官表示,他们来是因为法院报警了,说我拍摄了他们的秘密文件,想告知我如果拍摄了文件的相关内容,希望能够予以删除。因为法官凌晨给他们打电话,说后来查阅卷室监控,发现我用手机拍摄了我的电脑桌面。
我表示,当时是法官助理给我的案卷材料,我看了一下确实是和陈思宇有关的,后来法官进来,一会说是与案件无关的材料,一会说不是这个陈思宇案的,一会又说是与他自己有关与我无关,一会又说这是检察院给他的阅卷笔录,之后又说这是秘密,是他们法院的审理报告——法官的说法一直在变化,让我很是疑惑;另外,我被迫在法院阅卷室当众删除文件之前,警察还要求我打开文件,大家都看到了,那就是检察院对陈思宇案的审查报告,并没有标明是秘密。
周泽律师和王飞律师与三位警官作了沟通,表明律师对着自己的电脑拍照是自己的权利,至于拍的是什么,律师没义务告诉他人。法院工作人员提供给律师阅卷的材料不是秘密,如果是秘密,我们律师泄露了,该承担什么责任承担什么责任。而且,律师复制的材料头天在法院已经删除了,即使律师拍照保存了,存储在任何工具上都是可能的,现在来找律师追查这个,既没有依据,也没有意义。
我们说明情况之后,警官离去。
如果不是周泽律师、王飞律师他们在,我都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些从绵阳追踪而来的人。白天在酒店休息时,我都只能让同事陪着我一起。
毫无疑问,如果头天晚上我一个人留在绵阳,深更半夜打我电话的高新法院彭宗诚法官,想必也会带着高新分局民警一行,直接到我入住的酒店房间。我真不敢想象,孤立无援的我,会被吓成什么样!
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作为一个年青刑辩律师,我现在甚至都不敢自己一个人再去绵阳高新法院了。
想当初,陈思宇因为在网上发布《告绵阳市政府书》,高新分局以寻衅滋事为由对她行政拘留,之后又以涉嫌洗钱罪刑事拘留。名义上是高新分局在办案,但背后却隐藏着一个神秘的专案组,每次律师去会见都要专案组同意。全看守所的在押人员,就陈思宇被这样区别对待,曾建斌都没这样的待遇。陈思宇想念孩子和妈妈,给她们写信,也无法邮寄出去;陈思宇妈妈写的信,陈思宇也一封没收到。
法院工作人员将检察院审查报告提供给我阅卷,后又让我从电脑上删除,后又担心我还有保存而从绵阳一路追踪到成都,无非是怕我掌握检察院审查报告的内容。可是,我看都看了,脑子里的东西怎么能够格式化掉呢?当时在法院,被警官要求打开文件检查时,我的同事、甚至出警的警察和网安也看到了报告的有关内容,又怎么将他们脑子里的信息清除掉呢?
我是一个执业不久的女律师,我的当事人陈思宇也不过是一介弱女子,三个孩子的母亲。很不明白绵阳高新法院为何要如此紧张,如此大动干戈。法院应该是最讲理最公开的地方,陈思宇案不应被搞得如此神秘如此恐怖。
叶小珊
2023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