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發云：專制和愚昧下的蛋

911後，在一些BBS上，我驚訝地見到，竟有那麼多極端，偏執，瘋狂，近乎於法西斯的言論，他們對這一次巨大的災難，血腥，痛苦，死亡，有著一種非常態的嗜愛。後來我發現，已經不光是在網上發帖子的那些青年，當我聽見一些老年人，女人，高貴的人或卑微的人，都順嘴說一些殘忍的話來，比在電視上見到那兩座大樓倒塌還讓人恐怖--如果說，9.11的恐怖之後，我們緊接著又見到人性，關愛，溫暖與自我犧牲，見到那麼多讓人感動的人與事--包括阿拉法特老人的獻血……那麼在我們那些讓人恐怖的人心中，我們只能見到冰涼與絕望。

我想說，這是專制和愚昧下的蛋，這種蛋，如果給他一定的溫度，他們將被孵化成人類文明的暴虐殺手－－他們現在還只是「網路殺手」，我們必須永遠警惕他們，因為不論對內還是對外，他們只能是破壞者。他們中的許多人還很年輕，這些一二十歲的年輕人，是在一個相對和平富裕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和平與富裕，何以誕生了這樣的「蛋」，是值得我們深思的。「愛國主義」－－「民族主義」－－法西斯主義……加上有選擇地給他們提供資訊材料--也就是愚昧主義，便劃定了他們思維與情緒的邏輯路線。

如果說，恐怖主義分子在9.11製造了一起可以看得見的大災難，那麼我們多年來的教育，則製造了並還在製造著一種看不見的大災難（未來是否會變成看得見的？眼下還不得而知。）--那就是一批喪失了基本理性與道德底線的人。他們不講歷史，不講事實，不講道理，一任自己的情緒宣泄，而且，這種情緒大多是一種他們知道可以讓他們比較安全地發出的情緒--其中有顯現出一種市劊主義和實用主義。這一切，在三十多年前中國大陸，我們已見過很多了。

他們近日的表現，甚至讓中國政府都很難堪了，一些網站不得不大量刪除他們的帖子，併發出有關公告。（關於這一做法，我持另一種看法。禁絕他們的聲音，並不能真正解決問題，反而會激起他們的熱情與打鬥興趣。而且，這也不符合現代民主的基本理念--這是另一個話題了。）這樣的一批人，這樣的一種情緒，是一柄雙刃劍，有時候，它可以作為當局在國際事務中的一個籌碼、一種「民意」，有時候，它會讓我國在國際形象受損－－比如眼下，比如文革中的火燒英國代辦處，紅場事件及「北京－莫斯科」國際列車事件……更重要的是，它將成為我國社會發展的隱患--一群不講規則，沒有道德感的人，對一個社會，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破壞，我們今天不是已經越來越多地見到了嗎？
在這裡，我無意過多指責這些年輕人－－十多年來，輿論餵他們吃什麼，他們便會長出什麼思想，就像當年餵我們吃了那麼多階級鬥爭的草料之後，我們便長出了對「階級敵人」對美帝蘇修的仇恨一樣。

從六六一代，到四五一代，到八九一代，再到今日一代，中國青年走過的路，真是意味深長。

於是，我開始想另一個問題--我們，一群歷史的過來人，見證人和思考者，應該學會和我們的下一代對話了，這是對我們未來的真正的關愛。多年來，我們許多做家長的，作做師的，因為恐懼（害怕自己的思想遭到懲罰，害怕遭到孩子們的反駁與嘲弄……），因為功利（因為孩子們將來要到社會上去生活，不要讓他們的獨立思考給自己帶來厄運，讓他們獲得主流社會給予的種種好處……）不敢，也不知道如何將自己的真實想法說給孩子們聽，使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失去了聽取另一種聲音的機會，而長期被一種單向教育所熏陶。他們中的一些人成為今天這個樣子，我們是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的--我想，如果在文革前，或在文革中，有家長，教師，年長者，對我們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對我們說，有些事實不是這樣的，哪怕他們的想法是片面的，甚至錯誤的，那也起碼教會我們世界上還有不同的聲音，還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去考慮問題，但是沒有，他們都說，聽黨的話，聽毛主席的話，聽報紙廣播的話，聽文件的話，聽上級的話，聽老師的話（老師的話當然只能是上面所有的話。），唯獨沒有自己的話……於是，文革來了，聽了一輩子這類話的孩子們還能有什麼樣的選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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