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旦的節日

作者:瀋良慶 發表:2001-11-22 0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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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奧成功:節日?

  「今天不是我歌唱的日子,我口邊流著獰惡的微笑,不是我說笑
  的日子,我胸懷間插著發冷光的利刃。

  「相信我,我的思想是惡毒的,因為這世界是惡毒的。我的靈魂
  是黑暗的,因為太陽已經滅絕了光彩。我的聲調像墳堆裡的夜
  驁,因為人間已經殺盡了和諧。我的口音像是冤鬼責問他的仇
  人,因為一切的恩讓路給一切的怨。

  「但是相信我。真理是在我的話裡,雖則我的話像是毒藥。」

流落他鄉,夜來無事,我正兀自誦讀徐志摩的《毒藥》,消遣暑熱,
卻被窗外的炮竹聲嚇一跳:莫非誰家在辦喪事?

胡思亂想之際,炮竹聲此起彼伏。我方才想起:今天是國際奧委會在
莫斯科開會、決定2008年奧運盛會在哪座城市舉辦的日子,必是老薩
選中北京作他的新娘。打開收音機一聽,果然如此。

在這激動人心的時刻,一些衣冠楚楚的正人君子,從先鋒隊的領導、
到文化名人、體育明星,正在信誓旦旦地代表北京、乃至中國人民,
向世人發出約請,邀請他們到有漢唐遺風的泱泱大國來做客、到金碧
輝煌的紫禁城來做客。人生苦短,盛宴難再。代表們有言,倘若盛會
賺了錢,統統捐出去;倘若賠錢由人民政府掏腰包,此樂何極?況如
今改革開放,雖曰初級階段,倒也繁榮娼盛,雞鴨遍地,價廉物美。
難怪眾委員要為這大國雄風所傾倒,舍巴黎、多倫多而取北京。

勒緊腰帶的愛國熱情?

據說社會主義的一大優勢是能夠集中力量辦大事。誠哉斯言。我國已
經集中力量辦了像三門峽工程、原子彈爆炸、大躍進、文化大革命之
類的大事,正在辦三峽工程、反邪教之類的大事。這回又搞定申奧大
事,相信7年後也會辦妥主辦奧運會這樁大事。

國民們勒緊腰帶就是了。實在勒不住,也不妨鬆一鬆。這年頭笑貧不
笑娼,何不賺老外幾塊美元、法郎(那時恐怕是歐元了)什麼的,也
算是與國際接軌。

無怪乎舉國上下愛國熱情高漲,與狼共舞。北京的天安門廣場、世紀
壇等處早已準備妥當。只要老薩一相中北京,就與民同慶。此地的炮
竹聲只是「咸與」而已。

領袖們有愛國主義的政治需要

談到愛國主義,在世紀之交這幾個年頭,繼義和拳和毛時代閉關鎖國
之後,著實再度炙手可熱。

在自詡為先鋒隊的領袖們,這自有其政治需要。

◆它可以作為抵擋自西方射來的自由、民主、法治、人權的亂箭的盾
 牌;
◆可以作為掩飾陳希同、成克傑們的遮羞布;
◆在附慣皮的毛們(這稱呼有點不恭敬,早先的臭老九,現如今已成
 為社會精英、先進生產力的代表),可以作為進身的陳情表;
◆倘做成文字,還能順便換幾枚一向瞧不起的銅板(又不恭敬了,用
 喻權域的話說,應該恭敬地一字一頓地念叨的「人-民-幣」),
 可以買房,可以買車,也可以買春,幫襯一下那些來自鄉村或失業
 下崗的家庭的小姐們,算是均貧富的善舉。
◆在那些瞪著冷漠的眼睛,充滿利慾時尚小青年們,可以慰安日益空
 虛的靈魂。
◆在卑微愚陋的我,只有慚愧的份。

在逼迫之下談論炸館事件

記得1999年5月的一天,我正在菜地裡汗流浹背地勞動改造。一位警
察同志喚我回隊部,說是所裡有位領導要找我談一談。這著實讓我受
寵若驚。

一見面,這位大人就問我對美軍轟炸中國駐南大使館有何看法。這更
讓我心驚肉跳。

愚笨的我也知道這種話題不是小民應該談的,何況十惡不赦的囚犯
呢?太史公在《報任安書》中有言:「猛虎在深山,百獸震恐,及在
檻阱之中,搖尾而求食,積威約之漸也。」我便玩了個中國式的狡
黠,說道:「小的是階下囚,不敢談此等大事,況且禁中無從獲取更
多信息,不解原委。」

無奈大人有大量,直命令「但說無妨」。

看看不能矇混過關,我只好硬著頭皮談幾點看法:

◆其一,不知是誤炸還是故意轟炸?
◆其二,大使館是一國領土的延伸,如系故意轟炸,從國際法的角度
 看是對一國主權的侵犯;
◆其三,這一事件在客觀上幫了中共當局的忙,是好事一樁。

見大人迷惑不解,我就告訴他,今年是「5.4」80週年、「6.4」10
週年,發生此等事,正是天上掉下餡餅,可以轉化矛盾,打出愛國主
義的幌子,反擊以人權衛士自居的美帝國主義,何其樂也?

大人正色道:「你不愛國!」

我的「追求居民福祉」的愛國主義

我說:「站在官方立場,我肯定不是愛國者,就像在老佛爺角度看,
孫中山先生也不是愛國者。孫先生豈止是不愛國,他甚至跑到日本、
英國、美國去反對大清帝國,簡直可以直斥為賣國賊。因為我們對愛
國主義有不同的理解。」

大人說:「願聞其詳。」

我告訴他,英國有個叫赫爾德的政治學者,在他的《民主模式》一書
中將民主、共和等模式分為兩種:一種是保護型的(工具論);另一
種是發展型的(目的論)。對愛國主義,我們也不妨如是劃分:一種
是保護型愛國主義,愛國是手段,目的是促進一個地區的居民的福利
和自由;一種是發展型愛國主義,愛國本身就是目的。我選擇的是前
者,很多統治者選擇的是後者。希特勒法西斯主義者選擇的是後者。
大清帝國統治者選擇的是後者。規定愛國就要愛某個黨和某個主義也
是選擇後者。他們的共同之處是:採取移花接木的手法,先將愛國主
義抽象為對國家的愛,再還原為對某個政黨、政府、主義、領袖的
愛。

不牽涉政治的體育如何聯繫愛國主義?

至於體育與愛國主義、與政治之間的曖昧關係,很多已過不惑、知天
命之年的人,還不如未到而立之年的四川小子余傑看得明白。他在
《生活在布拉格的三種方式》一文中,直言不諱地說:

  「盛大的儀式永遠是統治者的偏好」。

  「他們對體育尤其感興趣」。

  「他們的目的是使用體育上的成功來喚起民族的凝聚力、喚起民
  眾的愛國心。這是他們最擅長玩弄的把戲,也是他們最有效果的
  把戲。在極權主義體制下,體育成為延緩這一體制壽命的幫凶:
  它嵌入人們的生活中;它迫使或誘使人們關心它、談論它、掛念
  它,從而忘卻自身的真實狀況。」

拿體育當槍使,不僅違背奧林匹克精神,也損害了體育的發展。《南
風窗》雜誌所登載的一篇短文──《桑蘭落地的時候》──給我留下
很深的印象。作者感嘆:現在體育運動過多地政治化、商品化,不僅
損害了體育運動,也損害了運動員的身心健康。所以阿誠主張「讓足
球只是一種遊戲好了,就像讓文學只是文學就好了,不要給他加
碼。」

體育就是體育。多塊金牌興不了邦。少塊金牌也喪不了邦。何時國人
能夠少做一點天朝大國的迷夢,採取拿來主義的態度,長進一點人文
主義精神和人道主義關懷,那才不枉老祖宗的「盈虛而後進」的教
誨。

不能無恫的中原的白骨

領袖們好大喜功,曾給國人帶來太多的災難。秦始皇如此。漢武帝如
此。毛澤東也是如此。徐志摩在《留學日本》這首詩中說:

  但這千餘年的痿痺,千餘年的懵懂,
  更無從辨認--當初華族的優美,從容!
  摧殘這生命的藝術,是何處來的狂風?
  緬念那中原的白骨,我不能無恫!

我是1962年出生的,未曾親見那遍佈中原的白骨,但聽人說來,亦不
能無恫!

偉大領袖用「引蛇出洞」的陽謀,收拾了包括張瀾、羅隆基、儲安平
在內的幾十萬「臭老九」後,就吹響了趕英超美、跑步進入共產主義
的戰鬥號角,導致赤地千里、餓殍遍野。當他昔日的戰友在廬山會議
上向他發難時,另一位戰友告誡他:「人相食是要上書的」時候,他
卻以糞土當年萬戶侯的革命家氣魄,將這些企圖撼大樹的「蚍莩」,
統統掃進歷史垃圾堆。

掩耳盜鈴的《春天的故事》

有個洋鬼子曾說過這樣的話:奧斯威辛之後沒有人是無故的。於是,
施羅德總理跑到波蘭向受害者下跪。東方人似乎患了集體健忘症。東
瀛島國有人為軍國主義招魂,忙著參拜靖國神社、修改歷史教科書。
天朝大國早已奏起春天狂想曲。一曲《春天的故事》唱遍大江南北、
長城內外(據說唱歌藝人同遠華案有牽連)。

這兩天因申奧成功,大街小巷又唱起了宋祖英的《好日子》。好了傷
疤忘了疼,壞日子自然不堪回首,亦無須回首(據說要向前看才
行)。嚴冬真的過去,好日子真的來臨了嗎?歷史可以不看,農民減
負的吶喊、失業下崗工人的呻吟、「邪」教徒們對「真、善、忍」的
呼喚卻不能自絕於耳:光健忘不行,還得演一回「掩耳盜鈴」的把戲
才過得去。

羔羊:「今天是你的節日,我們也要參加盛筵。」

盛大的節日帶來盛大的工程。這不止是可以讓領導人彪炳史冊。據報
道,建一座北京的西客站,就肥了不少大大小小的蛆蟲。7年後的聖
火又不知要讓多少人紅光滿面、腦滿腸肥。但在一個「講政治」的國
度,這是無關緊要的。重要的是:給平淡的生活、僵化的體制打一針
強心劑,讓它顯得生機勃勃。

歡慶的盛典,自然少不了看客。國人喜歡熱鬧,即便殺人,也要熱鬧
才好。阿Q上刑場,也忘不了唱一句「我手持鋼鞭……」以博取看客
的喝采。倘人血饅頭可以治癆病,人肉可以做這藥引,醮人血、吃人
肉也便不足怪了。

這樣,「沉默的大多數」被人代表是不足奇的,推波助瀾也是可能
的:好歹撈張「咸與」慶典的門票。至於那些死魂靈的遺屬,比如也
是北京人的丁子霖夫婦、流落他鄉的遇羅錦們,大約不在被代表之
列。他們倘若也被人代表,一定會產生強烈的被強姦感。

我很慶幸自己沒有被代表。因為,我不是北京人,也不屬於人民的範
疇。但良辰美景、舉國歡慶,無詩奈何。惶惶如喪家之犬的我,也不
妨附庸風雅,咸與一下,許能像舊日的囚犯,博個「好!」

  撒旦:來吧,都跟我來,拿一支紅艷的罌粟在你們手中;

     今天是我的節日,你們也要參加盛宴。與民同樂是我博大
     的胸懷。

  羔羊:來了,我們都跟你來,拿一支紅艷的罌粟在我們手中;

     今天是你的節日,我們也要參加盛筵。祭壇上的犧牲是我
     們不曾被閹割的兄弟姐妹。

  猶大:誰說十三是不祥的日子?這一天,我吻了耶穌,然後和撒
     旦咸與盛筵,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撒旦:來吧,你們都跟我來。

  羔羊、猶大:來了,我們都跟你來。

虎狼還在、強盜還在、罪惡還在……

寫完這幾句臭詩,我又拾起徐志摩的《毒藥》兀自誦讀。

  「這海是一個不安靜的海,波濤猖獗的翻著,在每個浪頭的小白
  帽上分明寫著人欲與獸性。

  「到處是姦淫的現象;貪心擁抱著正義,猜忌逼迫著同情、怯懦
  狎褻著勇敢、肉慾侮弄著戀愛、暴力侵凌著人道、黑暗踐踏著光
  明。

  「聽呀,這一片淫猥的聲響,聽呀,這一片殘暴的聲響。

  「虎狼在熱鬧的市街裡,強盜在你們妻子的床上,罪惡在你們深
  奧的靈魂裡……」

讀罷,我啞然失笑。這老鬼,枉被稱作風流才子,原也是茅坑中的石
頭,臭且硬。硬是石頭的本性。臭卻可以推諉給環境的污染。說到環
境,又想起北京的沙塵暴。這可是新名詞,不知7年後會否成為舊名
詞,但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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